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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余氏也有个八成饱了，就不再夺她的，只是酱菜吃得多了，口里非常之渴。他们家里，除了冬天偎炉子取暖，炉子边放下一壶水而外，由春末以至深秋，差不多都不泡茶喝。这时口渴起来，非找水喝不可，就拿了一只粗碗，到冷水缸里，舀上一碗水来，站在缸边，就是咕嘟一声。无奈口里也是咸过了分了，这一碗凉水下去，竟是不大生效力，好在凉水这样东西，缸里是很富足的，一手扶了缸沿，一手伸碗下去舀水，又接连喝了两碗。水缸就放在外面屋子里的，当她一碗一碗的水，舀起来向下喝的时候，常居士听得清清楚楚，便拦着她道：&ldo;这个日子，天气还是很凉的，你干么拼命地喝凉水？可仔细闹起病来。&rdo;余氏道：&ldo;我喝我的水，与你什么相干？&rdo;说着话，又舀起一碗来喝下去，小南笑道：&ldo;我也渴了，让我也喝一碗吧。&rdo;余氏舀了一碗凉水，顺手就递给了小南，笑道：&ldo;喝吧，肚子里烧得难过，非让凉水泼上一泼不可！&rdo;小南接过那碗凉水碗正待向下喝，常居士坐在床铺上，发了急了，咬了牙道：&ldo;小南，你不要喝，你闹肚子，我可不给你治病！&rdo;小南用嘴呷了一口凉水，觉得实在有点浸牙，便将那碗水向地上一泼。将碗送到屋子里桌上放下，靠了门，向余氏微笑着。余氏道：&ldo;你笑什么？&rdo;小南道：&ldo;我笑你吃饱了喝足了，可别闹肚子呀！&rdo;余氏待要答应她一句什么话，只听到肚子里叽咕一声响，两手按了肚皮，人向地上一蹲，笑道：&ldo;糟了，说闹肚子可别真闹了！我活动活动去，出一点儿汗，肚子就没事了。&rdo;说毕，她就走出门去。小南倒是心中有些愉快，就走进屋子去，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纸包，收收捡捡，有点疲倦了，就摸到炕上去躺着。躺了不大一会儿，只听到余氏在院子里就嚷起来道：&ldo;了不得，了不得，真闹肚子。&rdo;说着话时，她已经嚷着到屋角的厕所里去了。一会儿她走进屋子来，就一屁股坐在炕上，两手捧了肚皮上的衣服，皱了眉，带着苦笑道：&ldo;人穷罢了，吃顿发面烧饼的福气都没有，你看真闹起肚子来了，这可……&rdo;说了这句话，又向外跑。自这时起，她就这样不住地向厕所里来去，由下午到晚上，差不多跑了一二十趟，到了最后，她跑也跑不动了，就让小南搬了院子里一个破痰盂进来，自己就坐在痰盂上，两手扶了炕沿，半坐半睡。由初晚又闹到半夜，实在精疲力尽，就是伏在炕沿上，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子，只好和着衣服，就在炕上躺下。到了最后，虽是明知道忍耐不住，也下能下炕。常居士是个失明的人，自己也照应不了自己。小南年岁又轻，那里能够伺候病人？只闹到深夜，便是余氏一个人，去深尝那凉水在肚肠里面恶作剧的滋味。

到了次日早上，余氏睡在炕上，连翻身的劲儿都没有了。小南醒过来，倒吓了一跳，她那张扁如南瓜的腮帮子，已经瘦得成了尖下巴颏，两个眼睛眶子，落下去两个坑，把那两个颧骨，更显得高突起来。那眼珠白的所在，成了灰色，黑的所在，又成了白色，简直一点光也没有。小南哎呀了一声道：&ldo;妈！你怎么这个样子啊？&rdo;余氏哼着道：&ldo;我要死了，你给我……找个大……夫，哼！&rdo;小南看了这样子，说不出话来，哇的一声哭了。常居士在隔壁屋子里，只知道余氏腹泻不止，可不知道她闹得有多么沉重？这时听了她娘儿的声音，才觉得有些不妙，便摸索着走下床来，问道：&ldo;怎么了？怎么了？我是个残疾，可吃不住什么变故呀！&rdo;他扶着壁子走进屋来，先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虽是他习于和不良好的空气能加抵抗的，到了这时，也不由得将身子向后一缩。常居士道：&ldo;我们家哪有钱请大夫呢？这不是要命吗？&rdo;小南道：&ldo;我倒想起了一个法子，那位洪先生，他不是每天早上要由这里上慈善会去吗？我在胡同口上等着，还是请他想点法子吧。&rdo;常居士道：&ldo;你这一说，我倒记起一件事来了。他们和任何什么慈善机关，都是相通的。你妈病到这个样子，非上医院不可的！请那洪先生在会里设个法子，把她送到医院里去吧。事不宜迟，你快些到胡同口上去等着，宁可早一点，多等人家一会，别让人家过去了，错过了这个机会。&rdo;

小南看到母亲那种情形，本也有些惊慌，听了父亲的话，匆匆忙忙，就跑向胡同口去等着。果然，不到半小时的时候，土毅就由那条路上走了过来。他远远地放下笑容，便想报告他所得的好消息。小南跑着迎上前去，扯了他的衣襟道：&ldo;求你救救我妈吧，她要死了。&rdo;士毅听了这话，自不免吓了一跳，望着她道：&ldo;你说怎么着？&rdo;小南道：&ldo;我妈昨天吃饱了东西，喝多了凉水，闹了一天一宿的肚子，现在快要死了。&rdo;士毅听了这话，心想，这岂不是我送东西给人吃，把人害了？于是跟着小南，就跑到常家去。常居士正靠了屋子门，在那里发呆，听到一阵脚步杂沓声，知道是小南把人找来了，便拱拱手道：&ldo;洪先生，又要麻烦你了，我内人她没有福气，吃了一餐饱饭，就病得要死了。&rdo;士毅答应着他的话，说是瞧瞧看。及至走到里面屋子里，却见余氏躺在炕上，瘦成了个骷髅骨，吓得向后一退，退到外面屋子来。常居士这时已是掉转身来，深深地向士毅作了两个揖。士毅忙道：&ldo;老先生，这不成问题，我们慈善会里，有附属医院，找两个人把老太太抬去就得了。&rdo;常居士道：&ldo;嗐！我看不见走路，怎么找人去？我那女孩子，又不懂事，让她去找谁？&rdo;士毅站在他们院子里呆了一呆，便道：&ldo;请你等一等，我有法子。&rdo;说毕，他就出门去了。也不过二十分钟的工夫，他带了两个壮人带了杠子铺板绳索，一同进来，对常居士道：&ldo;老先生，你放心，事情都交给我了。我既遇到了这事，当然不能置之不顾，刚才我已经向会里干事，打过了电话，说是我一个姑母，病得很重，请了半天假，可以让我亲自送到医院里去的。现在请了两个人，把你们老太太抬到医院里去。&rdo;常居士道：&ldo;哎呀！我真不知道要怎样谢谢你了？&rdo;他们说着话时，那两个壮人，已经把铺板绳索，在院子里放好，将余氏抬了出来，放在铺板上。常居士闪在屋门的一边，听到抬人的脚步履乱声，听到绳索拴套声，听到余氏的呻吟声，微昂了头，在他失明的两只眼睛里掉下两行眼泪来，小南站在常居士的身边，只是发呆。士毅看到人家这种情况，也不觉凄然，便道：&ldo;老先生，你放心，事情都交给我了。好在这又用不着花什么钱。&rdo;常居士道：&ldo;不能那样说呀！我们这种穷人，谁肯向这门里看一眼呀？阿弥陀佛，你一定有善报。&rdo;士毅道：&ldo;人生在世上，要朋友做什么，不就为的是患难相助，疾病相扶持吗？&rdo;常居士手摸了小南的头，轻轻拍了她两下道：&ldo;孩子，你和洪先生磕……磕……磕个头，恕我不能谢他了。&rdo;小南听说，真个走向前来，对士毅跪了下去。士毅连忙用手扶起她道：&ldo;千万不可这样，姑娘，我们是平辈啊！&rdo;又道：&ldo;老先生，你这样岂不是令我难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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