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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墨觉得聂小蛮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否定的意味,于是心中一虚,接下来的话也就说不出口。这样过了一会儿,景墨才道:“不错,我确有此意,你觉得是我想多了吗?”
没想到,聂小蛮居然直截说道:“确实如此,我认为这种假想并不可能。因为这里还有一个动机问题。你试想他们母女俩假如是因为有谋夺财产的动机,或其他动机而谋害了尚秦氏,又为什么居然要割下秦氏的头?割下了头,下棺时为什么又要将头藏起来,而不一起放在棺内?如果说为嫁祸尚元吉而提前预谋的,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
景墨听了小蛮这话,自己想了一想,当真觉得有些不太合情理。景墨又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被弄糊涂了,自言自语地说:“这样一说,这里面还真是前后矛盾得厉害!谋财害命,按常情来说确实用不着割头的。可照你这么说,她们杀人害命的阴谋又是为了什么?然而他们私下收敛出殡等等举动,又明明是在遮掩什么罪行。这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不但如此,这秦氏的头又怎么会凭空出现?而且......”
聂小蛮这时候突然摆了摆手阻止了景墨继续说下去,小蛮说道:“是的,不错。我早就说过,这件事本来就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如果稍微说得通些,另一方面又会有所障碍,就是到现在也不能完全融会贯通。现在我之所以想去会一会这位姓李的师爷和这姓尚的一家人,就想直截了当地得到问题的答案。不过,说起来我也还没有多大把握......哎,这里已是花露岗了。景墨,等一会我们谈话的时候,最好请你负责一下记录,不知道行不行?”
苏景墨高兴地应道:“当然行,包在我身上了。”
这时四轮大车已在润身坊巷口停住。聂小蛮首先下车,景墨也随后跟着下来。荷花巷的巷子口挂着四只大灯笼,照得当下一片明亮。巷子口有几个人出入,又有一个年纪在四十左右,头上黑罗,身穿一件大领黑袍,象是管门人模样的人,拿着一柄竹丝扫帚,似乎在扫除巷子口鞋匠摊所遗下来的碎皮布屑。
聂小蛮一直走到第一条横巷子的路口,才缓缓站住。景墨于是抢先向右转弯引路,又向第二家的门口指了一指,聂小蛮点了点头,便上前叩门。
那门并没有下闩。门里传出来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一个女子来应门了。接着,门便开了,两人便看到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她身上穿一件花纹精细的云锦锻衫,身形纤细,下身是罗面料的八幅裙,似有一种天生的苗条风骨,一头乌黑的头发,掩盖着瓜子形的脸儿,这时脸上还薄薄地拍了一些粉,皮肤却仍不见怎样细腻。
她有两条淡淡的细眉,一对活泼的眼睛,美中不足的,她的鼻子可惜略略矮了些。女孩向小蛮二人略一端详,接着身子便向后倒退,似乎有些地诧异。
聂小蛮轻咳一声,问道:“尚小姐,我们是来拜访李得阁,李先生的,他还没有来吗?”
女孩完全弄不清楚这两人的来意,勉强露出些笑脸,又把身子一侧,就让小蛮和景墨进了门。
女孩又答道:“舅舅大概就要来了,先生们请里边坐。”看来是把小蛮和景墨当成李得阁请来的帮手了。
两人于是一直来到了堂屋里,景墨看见堂屋中的陈设非常简陋,正中的方桌上已摆好了杯碟和几样酒菜,看来大约是为宴请李得阁准备的。聂小蛮在堂屋门口站住,侧着身子正要向女孩问话,突然听见一阵子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楼梯上下来。接着,小蛮就听见尚元吉高声呼叫。
这女孩自然就是尚金钏,她一听到她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尚元吉的招呼声音,面色顿时一变。女孩又抬头向小蛮和景墨看了看,便低下了头,冷冰冰地走进堂屋,又推开了西面次间的门竟自走掉了。
小蛮和景墨对视了一眼,显然女孩已知道了自己这边是尚元吉请来的人,所以立刻表露出这种敌视的态度。
尚元吉走进了堂屋,连忙跑过来和小蛮、景墨招呼,而且他脸上仍是那副惊惶不定的表情。
尚元吉的眼神看向金钏的背影,恶狠狠地非常吓人。聂小蛮走到他的跟前,用两手比划一个圆物的形状,伏耳问了一句:
“怎么样?”
尚元吉立刻会意,他点点头,又举着右手的食指向楼板上指了一指。
聂小蛮又凑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一句,尚元吉又连连点头。然后尚元吉后退一步,朗声说道:“聂兄,苏兄,请随小弟到楼上去坐一坐。”
三人前后上了楼梯,便被尚元吉引进了他的那间陈设简单的卧室里去。聂小蛮为防着有什么人偷听,索性把房门开着。尚元吉走到那只单人的梨木床面前将白竹布的帐子拉动了一些,便弯着腰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半新不旧的官皮箱来。等到他把官皮箱放到书桌上面,再打开箱盖,那骇人的人头便赫然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中!
身为锦衣卫的景墨自然多次见过人头,然而不管看过多少次,景墨都觉得自己无法习惯这样的场景。因为这种惨怖的画面绝不会在大脑中留下任何美好的印象,景墨无论看过多少次,心中依然都觉得不忍。
不过这时候事关案情大事,景墨知道自己不得不看,不只要看,而且还应该记住这人头的种种细节。只见这颗头的面部和颈部大部分都经过了石灰粉的涂擦,面颊上薄薄的皮肉轻轻皱缩着,却并没有腐烂之象,双目闭着,嘴唇却轻轻张开,露出些残缺不全的牙齿。头顶上还有几缕稀稀拉拉的头发,已几乎完全给石灰染白。
聂小蛮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颗人头,就像是一位鉴定昂贵古董的当铺先生。小蛮聚精会神地审视着,并没有惊惧,或者任何情绪上的表示。他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熟宣来,撕下半张,向那死人头的面部和颈项部分轻轻擦试着。
小蛮又一边低声问道:“元吉兄,这样子你瞧得清楚吗?是不是你的母亲?”
尚元吉细细一瞧,便连连点头,表示这颗头确实是属于他母亲的。他难过得说不出话,而且脸上又呈现现出一副悲伤的表情,同时还用手指抹了抹他的眼泪。
聂小蛮又用手指在脖子上断割部分摸了一摸。一旁的尚元吉看到了小蛮这样的举动,身子像是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连忙把视线移到别处。
聂小蛮又自言自语似地诧异道:“原来如此!谁想得到呢?景墨,看来矛盾其实并不存在,之所以觉得矛盾,乃是因为真相链条的缺失!......对!对!......前半部是合理的,后半部是诡秘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景墨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原来如此?什么前半部份和后半部份,你的话什么意思?”
小蛮迟疑了一下,似乎反而奇怪景墨有此一问,又说道:“对啊,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如此丧心病狂?割掉了别人的头!他们又为什么这样子把头送回来?景墨......我原来错了!我弄错了!”
景墨越听越糊涂:“什么错了?错在什么地方?”
“还是前后矛盾!看来我还是不能跳出这个前后矛盾的怪圈!景墨,这真是太不合常理了!你先别问我,我此刻也和你一样感到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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