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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消费行为催生工业设计(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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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消费行为催生工业设计

姆拉登·巴巴里克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问题,然后把它们整理好,就像一位收集标本的自然学家一样。他一直在想,这里面或许会有些东西值得以后慢慢挖掘。他在萨拉热窝长大,1992年波斯尼亚战争爆发时,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长期相安无事的穆斯林和基督徒,突然间决定武力相向,以此博取美好的未来。巴巴里克从小自信而热情,做事很有计划。他在角落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要么是在专心致志地画画,要么把收音机的零件一个个拆掉,这让妈妈也觉得很诧异。当战争的枪声打响时,爸爸非常冷静地告诉他这有多危险:像他家这样的高楼,一颗手榴弹能摧毁一面墙,一架RPG火箭筒的威力还要加倍。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他,爆炸发生时,要根据声音判断炸弹的距离,然后寻找合适的地方躲避。一连几个星期,巴巴里克整晚不合眼,记录他听到的爆炸次数,然后进行逻辑分析。手榴弹是最常用的,紧接着就是火箭筒。火箭筒能摧毁三面墙,不过很少用。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不管什么时候,周围至少要有两面墙才是安全的。就这样,有一年的时间,他一直穿梭在狭窄的街巷和地下室里,就是为了确保自己身边有墙体的保护。

没过多久,妈妈设法带着巴巴里克和他的弟弟,乘坐两辆救援巴士离开了萨拉热窝。8个月之后,三人来到了加拿大,与父亲团聚了。妈妈很幸运,在一家赌场找了一份发牌员的工作,勉强维持家用。巴巴里克非常努力,高中毕业后又上了设计学校,作为一个外乡人,他特别害怕一无所有。课业负担重的时候,他会连续十天,每次学习8~10个小时,睡一小时,然后继续学习。

巴巴里克如今是一家设计机构的CEO(首席执行官),该公司名叫Pearl,位于蒙特利尔,规模不大,但发展前景很好。我曾经问他,童年的经历对于他后来做设计师有没有影响。他记得战争年代的人都变了:隔壁的大人会偷吃小孩的草莓,性格安静的男孩加入波斯尼亚抵抗运动之后变成了暴徒。“看人,我都是有保留的。”巴巴里克说,“这是我潜意识里的想法。我只是假设人性要更加复杂。只有一种人我理解不了,那就是轻视别人的人。”后来,我们结束晚餐的时候,巴巴里克谈起他正在研发的产品,他说这次他要狠狠地赌一把,看看一个按钮会不会培养出新时代的良善之人。这就是一个设计师看待世界的角度:假如我们能够更加轻松地变成更好的自己,那么我们当然就不会停留在原有的水平。

巴巴里克常常能捕捉到他人思想的闪光点,并将其呈现出来。博·吉莱斯皮是个特别不起眼的人。他刚刚从一所中流大学毕业,带着南方特有的鼻音,举止古板,一点也没有创业人士的那种趾高气扬的架势。不过他却像个孩子一样,想竭尽所能地帮妈妈解决问题。子女离家之后,吉莱斯皮的母亲打算重新开始工作。房地产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在南佛罗里达,大家有了闲钱都喜欢炒房。不过,她也有顾虑。她的女性朋友告诉她,很多男士没事会到社区里转转,收集售房广告,然后预约看房。如果你是女经纪人,你就会接到他们的电话,对方听起来很不错,你以为好机会来了,就跟他们约好见面,然后拿好那天所有要看的房源钥匙,提前15分钟到达见面地点。打开门打扫一下。要知道,之前承包商出入厨房时穿的靴子可是够脏的。新客户上门了,你笑得阳光灿烂,握手,请进。门咔嗒一声关上,你们俩就单独在一起了。

每次母亲外出带客户看房之前,都会给儿子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去的地址,还会说:“要是我20分钟之内没再给你打电话,你就报警。”吉莱斯皮点点头,冥思苦想,等到第21分钟时,他到底应该怎么跟警察说,才能让对方相信他妈妈遇到麻烦了。然后他想到,能不能设计一个按钮,只要她自己一按,就能让警察知道她的准确位置和身份信息?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巴巴里克,请他来设计一下。但是巴巴里克很犹豫,他熟知手下的设计师想法都不成熟,还稀里糊涂的。他委婉地告诉吉莱斯皮,不要太执着于他们的概念草图。毕竟一帮年轻的大男人,怎么可能真正了解一个受到威胁的女子的感受?

接下这个活儿不久,巴巴里克就邀请杜史迪·约翰斯通博士加入进来。约翰斯通博士是他太太的朋友,专门致力于性侵犯的研究。巴巴里克第一次就这个项目向她咨询时,她不假思索地说,设计紧急呼叫按钮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经过几个月的合作,巴巴里克和约翰斯通向吉莱斯皮展示了他们的工作成果。在巴巴里克办公室里,我坐在后面看他演示,他总结了发明过程的技术细节,以及他们未来产品的精妙之处。然后约翰斯通自信满满地站了起来,瞬间成了全场注视的焦点。这完全是巴巴里克精心策划的一种自我展示的舞台艺术,开场先讲了吉莱斯皮期待听到的内容,然后请一位来宾抛出另外一个议题,将全场的讨论带到全新的方向,那就是让大家听一听约翰斯通博士的独特见解。她提出的主要问题就是:像吉莱斯皮说的那种情况,也就是陌生人伺机作案,是非常罕见的;真相往往是,80%的性侵犯都是熟人作案。

约翰斯通告诉大家:“性侵犯通常发生在家庭聚会或酒吧里,作案的都是你认识或之前见过的人,甚至是你相识多年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打电话报警是非常不理智的,因为虽然当时的局面存在潜在的危险,但这个举动就意味着将其升级为直接的对抗。如果你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受到侵犯,或者你怕把事情搞尴尬了,你一定不会打这个电话的。约翰斯通想让巴巴里克和吉莱斯皮意识到,单单发明一个报警呼叫按钮是不够的,你还要做好第二手准备。约翰斯通讲完之后,全场一片哗然。“有什么问题吗?”吉莱斯皮礼貌地举起手来:“你还能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一点吗?”全场哄堂大笑。

约翰斯通和巴巴里克第一次谈话的时候,约翰斯通就告诉他,保护一个人的安全有时很简单,只要旁人在恰当的时候问一句,“嗨,你没事吧?需要我给你的朋友打电话吗?”或者如果一个女人够聪明,她会说,“哦,看!朋友给我发信息了,我得走了!”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种观点,巴巴里克是听过的。很明显,有的时候,这个办法也行不通。比方说,对方直接实施侵犯,这是最糟糕的。但是,很多其他情况下,比如这位女士有看似合理的借口,她真的希望有人能帮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别人过来干预一下呢?约翰斯通讲完之后,巴巴里克又接了过去。“我们必须确定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他总结道,“所以让我们进入下一个步骤。”

每当巴巴里克拿出新想法的时候,他都会眉毛上扬,表情欢快,给人轻松自在的感觉。现在,他的眉毛就是如此。他们的设计目标是一个硬币大小的按钮,可以别在身上的任何地方,比如文胸肩带或者遥控钥匙。如果你连按三次,它就会报警。可有趣的地方在于,如果你只按一次,会怎么样呢?它不会报警,但会给附近的朋友或陌生人发出信号,让他们过来找你,看看你是否安全。鉴于此项功能的特点,该产品被命名为“Ripple”(涟漪)。这样一来,按下按钮就相当于给自己找个离开的理由,同时还能保证有人会来帮忙。“要知道,如果我们不考虑这些心理因素,就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巴巴里克说。如果使用者只是想找个简单的借口走开,而按下这个按钮,只会让问题升级,那效果就不怎么样了。

这是一个伟大的创意,有了这个按钮,在你需要的时候,周围随时会有守护天使降临。可是产品的研发需要两年的时间,其间由于担心出现法律纠纷,最终未能完成,但其核心理念并未泯灭。2017年,Ripple在美国电视购物网上首次出现,俨然已经成为守护美国信念的新发明。按下按钮前,你就知道自己将接到专家回访电话,对方受过专门培训,能够正确判断出你所需要的帮助。按下按钮后,管理员就会给你打电话或者发信息。不管是你在酒吧受到了骚扰,还是遇上了交通意外,或者任何其他的突发状况,附近的管理员都会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这就给了你一个合理的借口抽身而出,必要的话,他们还会提供恰当的帮助。不过还是要感谢约翰斯通的强烈呼吁,不然Ripple就只是个报警器而已。而现在,只要你觉得自己需要帮助,但又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帮助,你就可以按下它。

Ripple的巧妙之处在于让你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其意义在于让我们懂得,有些看似简单明了的问题,一旦经过认真审视,就会变得很复杂。吉莱斯皮想要解决的问题源自母亲的恐惧;约翰斯通博士让人们对社会背景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不再害怕类似的情况出现;而巴巴里克,一个经历过萨拉热窝战争的难民,从小见证了社会资本的分崩离析,却被赋予了利用这些社会资本去发明创造的使命。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每个人都有某种设想,然而,他们又都抱有一种不言而喻的信念,这种信念就蕴含在我们周围的产品当中。在这些产品设计师看来,我们可以通过改善产品的设计来解决几乎所有的问题,甚至是那些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Ripple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它告诉我们,一个按钮,即重新设计的反馈,能够应对不断升级的挑战——在合适的时间寻求足够的帮助。当然,这个目标是相当远大的,几乎所有的公司在这个目标前都失败了,更别说改变我们求助的方式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逐渐认识到,我们可以通过发明新的更好的东西来开辟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大家普遍抱有这样的理想,好像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但事实上总有例外。让我们回到20世纪初,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逐渐形成了稳定的消费理念,从而催生出了一种新的职业——工业设计师。

*

1925年,亨利·德雷夫斯穿着他标志性的棕色西装,站在灯光闪烁的RKO(雷电华影业股份有限公司)剧院门口。他来这里是解决问题的,这个问题让远在纽约的剧院老板们相当头疼。这家剧院是新开张的,老板们投了不少钱,位置也很好,可就是不上人。这里是艾奥瓦州苏城的繁华地段,剧院安排的都是流行的杂技巡演和最新最叫座的电影。而经过这里的人,不管是兴高采烈的一家人也好,还是附近农户也罢,他们大多是匆忙中瞥一眼剧院门前的大屏幕,踩着剧院铺到人行道上的红色长绒地毯,然后走进门面破旧的其他剧院里去。德雷夫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想弄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

那个时候没有营销顾问,也没有商务策划,德雷夫斯得到这份工作,只是因为他似乎对剧场设计有所了解。当时他只有21岁,不过年纪轻轻就已经小有名气,担任了百老汇剧场的设计师。人们觉得他是一名优秀的工程师,因为他会考虑消费者的需求。来到苏城的这家剧院之后,德雷夫斯采取了第一套举措,降低票价,场次增加三倍,提供免费小吃,可都没有效果。经过三天的观察之后,他来到剧院前厅,想偷听一下顾客们是怎么说的。结果他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他们担心自己的鞋子上都是泥,这么贵的地毯,万一弄脏了可怎么办。德雷夫斯回头看了看,地板光洁如新,上面铺着整齐的地毯,搞得这些“农民和工人”局促不安。他来这里原本要解决的问题是剧院的设计无法吸引顾客,而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所在。原因并不是剧院不够好。确切地说,它是在纽约的图纸上构思而成的,对于艾奥瓦州这些朴实无华的老百姓来说,它有点高不可攀。

第二天,德雷夫斯把地毯收起来,换上了一块普通的橡胶垫,之后就回去等着。先来了两个,然后又来了几个,然后人越来越多,直到客满。他的办法管用了。一块地垫能让人觉得宾至如归,这似乎有点奇怪。不过这的确是德雷夫斯创造的神话,因为它体现了一种最佳设计:了解他人的生活,是窘迫,是自豪,是混乱,还是奇特,这样你就能让他们的生活更加美好。了解他人的感受,这样你就能越过表面现象,直击他们难以表达,甚至可能想不到要去解决的问题。德雷夫斯把焦点从做什么、怎么做转变成为谁做。德雷夫斯后来说过,设计师“要善于发挥想象,却不能凭空想象”。设计其实就是一种尊重和顺从。事实上,他穿的棕色西装恰好说明了他的意图。亨利·德雷夫斯只穿棕色:棕色的睡衣、棕色的泳衣,尤其是一套棕色西装,剪裁十分讲究,他每天都穿。今天,棕色似乎并不出众,而在一个非黑即灰的时代,棕色却代表着某种低调的精致:与众不同,但并不浮夸。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件制服,表明他是一个生意人,而不是一个艺术家。

德雷夫斯能走到今天,其历程令人难以置信。在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几个月后,他迅速成长起来。16岁时,他凭借绘画天赋获得了一家私立学校的奖学金,这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1876年,费利克斯·阿德勒创立了道德文化协会(SocietyforEthicalCulture),其理念非常先进,但从根本上说并未能免俗。受康德的影响,阿德勒认为道德不是上帝赋予的,而是存在于人们为自己所做的选择当中。这种思想对年轻的德雷夫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周围的邻居听说他父亲去世,知道他为了母亲和弟弟努力工作,他们多么希望上帝的恩典能降临到这一家人身上。而这所学校教会了年轻的亨利,不要等待上帝,他有责任鼓励他人,鼓励和他一样的人。

毕业没几年,德雷夫斯就成了一名舞台设计师。要知道,这第一份真正的工作来之不易,背后还有一个长长的故事,仿佛是在有意识地再现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寓言。18岁那年,德雷夫斯到百老汇看了一场演出,感觉布景效果一般。演出结束后,他来到后台入口,告诉门卫他想见见导演。这个名叫约翰尼的门卫拒绝了他的要求。之后,德雷夫斯每天都来这里,坚持了一个月,逐渐跟约翰尼熟络起来,两人还经常一起抽烟。终于,约翰尼把德雷夫斯这位观众带到了导演约瑟夫·普朗基特面前。“普朗基特先生,楼下有一位年轻的设计师想见您,他很不错。”普朗基特问约翰尼,凭什么认为这个小伙子很有天赋。“他亲口告诉我的。”约翰尼回答。德雷夫斯走了进来,一开口就告诉普朗基特,他的布景“烂透了”。普朗基特一阵愕然。德雷夫斯说自己能做得更好,只要每周付他25美元的酬劳。为了不让自己的演出票房落后,普朗基特决定在他要求的薪水基础上翻倍。几年后,把德雷夫斯派到苏城的就是普朗基特。

来到百老汇以后,德雷夫斯的设计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他制作了很多大气奢华的布景,比如庞大的钢琴外壳,30英尺长,20英尺高,足足放得下四台钢琴,键盘并排摆在一起,四位衣着华丽的女演员肩并肩地坐在前面弹奏。他总爱静静地观察,看看吸引他们的东西是什么。后来,他在接受采访时说道:“我绝对可以保证,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色彩、灯光、线条,三者的合理搭配必能换来幕布升起时观众们热烈的掌声。”这话说得特别在理。在其职业生涯中,德雷夫斯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信念:人们的需求是有潜在逻辑的。

或许是成功来得太快了,又总有些客户想靠着拍马屁来赖账,德雷夫斯对自己的工作既骄傲无比又有几分不屑。面对现状他颇为不满,就在这时,新兴职业“工业设计”开始传到他的耳朵里,其创始人来自广告行业,比如沃尔特·多温·提格。德雷夫斯听说,最早收他做剧院学徒的诺曼·贝尔·格迪斯正在投身这个新兴的领域,而且提格也在1926年宣布彻底退出广告行业。提格最初做的是家居用品的广告设计,后来这些广告越来越没有新意,他意识到要想推销产品,首先要让产品具备满足用户需求的品质。水槽、熨斗、插销、水壶、洗衣板、门锁,它们必须要比人们需要的更加美观、更加实用才行。一开始,工业设计只是为了让包装上的产品更吸引人的眼球,而之后这个行业必将触及的问题就是,某个产品应该是什么样的,它应该向消费者讲述什么样的故事。

工业设计,以及生活品质可以重塑的理念,让德雷夫斯的目的更加明确,坚信一切会变得更好。在他的眼中,各种事物都充满了瑕疵,就像污秽的垃圾堆积成山,而从来没有人考虑怎样完善它们。在百老汇的时候,他牢骚满腹,而现在,他要寄希望于这个新的行业。他会盯着一把锁仔细查看生产厂家;洗澡时,他会翻看防滑垫上的标记,然后去查证。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烦人吗?他会给厂家写信,告诉对方自己萌生的设计想法,然后大大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贵公司的产品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例如……”他甚至还总结了口号:“设计是无声的推销员。”可惜接招的人并不多。屡次的失败让德雷夫斯失望透顶,他决定去巴黎,后来一路辗转最终到了突尼斯,第一天晚上就玩轮盘赌输了个精光。他风度翩翩、衣着讲究,不过却突然之间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于是他到美国运通公司做了导游。工作中他经常去市场,这里到处都是兜售地毯、针织品和香料的小贩,笼子里咕咕叫的小鸟,以及灰白木炭上嘶嘶作响的烤肉。这里就像迷宫一样,很多闲逛的游客一不小心就迷路了,只能花钱购物,顺便问问怎么才能走出去。这么多的摊贩,德雷夫斯知道该让游客买哪家,不买哪家。不过他依然希望自己有机会不再做迷宫里的向导,而是这座迷宫的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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