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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第1页）

今晚应邀到理亲王府的有贝子弘普、贝勒弘昌，还有恒亲王的世子弘昇，都是弘皙在宗学和毓庆宫读书时结交的好朋友，知心换命，无话不谈，他们四个人绕着小路踱了一周，又回到书房前的海子边。这里有一片空场，场周围栽着大柳树，仿着傅恒府海子式样，修了一条九曲长桥直通海子中的水檄子上。檄上歌舞，无论是空场，还是坐在书房里都能看得见听得清。弘皙站在岸边听着咯咕咯咕的蛙叫声，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ldo;就在这里坐坐吧。&rdo;三个弟弟在暗中对视一眼，一撂袍角便坐在石桌前的石鼓上。许久，弘昌才问道：&ldo;四哥，你今晚叫我们来，不言不语光绕着这个池塘转，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rdo;他是怡亲王弘晓的长兄。老怡亲王允祥没有正室福晋，四个儿子都是庶出。允祥在世是雍正皇帝的第一宠信王爷，常称他是&ldo;古今第一贤王&rdo;。加了&ldo;世袭罔替&rdo;的宠锡，开了清朝的先例。既然是铁帽子王，老王死了无嫡立长，这顶&ldo;铁帽子&rdo;理所当然应该是弘昌来戴。不料雍正特旨，立弘晓为世子！这口气也还咽下去了。雍正五年允祥病重，雍正亲自到府探视，让允祥任指一个儿子加封为郡王。允祥此时已不能说话，竟随随便便指了正在给自己喂药的老三弘皎。廊下烟熏火燎熬药的弘昌反而再次向隅，直到允祥死后才封了个贝子，乾隆即位才加封为贝勒，离着郡王、亲王、&ldo;世袭罔替&rdo;还差着老大一节！为此他心里窝了一股子邪火难泄，因而和弘昇、弘普一拍即合，撺掇着弘皙&ldo;做一场&rdo;。

&ldo;我心神不宁。&rdo;弘皙望着黑魃魃的水榭子说道：&ldo;总觉得我们做的那些事象是水中捞月，太悬乎了。&rdo;

弘昇挨身坐在弘皙身边。他是个十分深沉的人，听了弘皙的话，半晌才道：&ldo;昔日读《传灯录》，菩提达摩的大弟子慧可求法，达摩不愿收他为徒，说：&lso;除非天上下红雪，方可收汝为徒&rso;。那慧可立于雪地之中，忽然举刀断臂，鲜血染红了白雪。这是何等刚决之心？但他俗尘终究未了，有一日忽然对达摩道，&lso;和尚，吾心不安！&rso;达摩说道：&lso;汝心在何处？来，吾为汝安之！&rso;&rdo;他讲的这段故事，几个阿哥早已听过，但此刻听了犹如醍醐灌顶般发人深省。弘普不禁说道：&ldo;弘昌的佛法学到这个地步，故事虽也平常，只是用语沁人肌肤，真不容易！&rdo;

&ldo;我是在用我的心讲的。&rdo;弘昌说道，&ldo;我想知道四哥为了什么心绪不宁。&rdo;

&ldo;八王议政制度已经废了七八十年，&rdo;弘皙说道，&ldo;凭什么我们几个就能重新撑起这个祖制？撑起这个&lso;祖制&rso;又有什么用处？难道我们要谋逆，我们还能把老四（指乾隆）‐‐怎么样不成？&rdo;

弘昌和弘普对视一眼，虽然在暗中，目中的波光都看得清楚。弘昌唱然一叹，用手拂着游丝一样的垂柳枝条，说道：&ldo;前儿去文华殿，在《永乐大典》里翻出一个长短句儿，我诵给你听。&rdo;说罢曼声吟道：

昔者我曾论项羽，缘向颈血轻洒斯乌江？吞吐意气既尚念父老，父老焉忍弃此重瞳王‐‐莫视滔天浪，慢饮龙泉，且趁扁舟回故乡，收拾旧家新儿郎。以此奇耻心、百战身，三户可倚，哀兵必祥。只耐性沉吟，静观可待汉宫惊风起萧墙！

今日我亦思项羽，方知此心俗骨亦浊肠。果如亚父之机械无穷智；安见虞姬美人舞军帐？楚歌声里，拔剑仰天叹苍茫。七进七出真英雄，然后丈夫横尸卧沙场！死则等耳，等一死耳，袅袅悲风千载下，孰今后世豪杰扼腕，墓道昏鸦空惆怅？

吟罢问道：&ldo;如何？&rdo;

&ldo;这是谁作的？&rdo;弘皙问道。弘昌道：&ldo;记不清是哪一卷的了，我觉得格调不俗，就记下了，连作者名字也没留意。&rdo;

弘普笑道：&ldo;四哥，管他谁写的，这个长短句儿其实称颂的是&lso;知其不可而为之&rso;。你方才说，八王议政不可恢复，弘昌咏的，正是指的这件事，前半阙说从权，未必就没有机会，后半阙说成仁，也是后世景仰的事，圣祖独裁，有大事还征询八王意见；世宗爷连这摆设也不要。如今这主子要沿了世宗爷的路走下去，后世连八王议政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了。&rdo;

&ldo;至于说有什么&lso;用处&rso;。&rdo;弘昌慢悠悠说道：&ldo;那就大了！试想，圣祖爷如果用八王议政，晚年怎么会生出那么多的家务？九个叔叔伯伯；本是亲骨肉，弄到头来，丢位的丢位，落马的落马，死的死，散的散……如果有八个铁帽子王保太子，会有失政乱宫的事？顺治爷七岁登极，当时天下并不太平，要不是睿王爷带八旗王保驾，我们不定还在关外呢！这就是&lso;用处&rso;。大相无形，大音无声，用处是说不完的！&rdo;

他讲&ldo;说不完&rdo;，其实已经把话说透：若允礽不失太子位，今日弘皙已是高居九重的皇帝。他们的年岁比乾隆稍大几岁，叔叔伯伯们为争夺储位在康熙年间反目为仇的情景历历在目。八王、九王、十王的下场更是让人记忆犹新。所以这几个人对该作什么事心中各自有数，口头上却不肯授人以柄，只提议恢复八王议政制度是&ldo;国事&rdo;，是敬天法祖光明正大的事。

弘皙与他们心照不宣己近三年。今晚邀了来，其实有心捅破这层纸。两番试探之后他已心中有数，暗中一笑，口中叹道：&ldo;实话对你们说，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好。早已是心如死灰。你们两个年轻，少不更事，不知道利害。拉我这个废人上你们的船，能派什么用场？&rdo;

&ldo;什么船？&rdo;弘普、弘昌都是一惊。弘昌问道：&ldo;四哥这话怎么讲？&rdo;

&ldo;贼船。&rdo;弘皙格格一笑，&ldo;有道是&lso;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rso;！&rdo;

说到这里嘎然而止，三个人都是哑然无声，四周寂静得犹如荒坟，只青蛙跳塘的&ldo;咕咚&rdo;声不解人意似的时时传来。弘普突然大笑道：&ldo;四哥，你是这么个器量？不是说有好酒么？咱们吃酒猜谜儿耍子，完了回去各自搂女人睡觉。&rdo;

&ldo;酒是有。&rdo;弘皙嘻笑道：&ldo;怕就怕你吃了，和杨老师一样中风，说不得话也写不得字。他侄儿杨风儿对张廷玉说：&ldo;说叔叔是病死的，实在想不明白，我看象是急死的&rso;！&rdo;

弘昌和弘普都怔住了。一直坐在一边不言不语的弘昇手里摸了一大把柳条，已经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篮子。他满不在乎地听着，时时对着星光端详自己的手艺，到岸边斛水儿耍子。此时才开口，冷森森说道：&ldo;岂但如此而已！张广泗到太原搅乱傅恒用兵，喀尔吉普早就有弹劾的奏章，如今就压在乾隆皇上的御案上！这事如果追根，大约跑不出我们四人里头的哪位龙子凤孙吧？还有那份伪造孙锡公（孙嘉淦）的奏折，我真不明白是出自谁手。事情不点透有不点透的好处。但要一点也不透，各自为战，非出大乱子不可。龙舟也是船，贼船也是船，在船上就淹不死，这就是道理。人不是常说&lso;竹篮打水一场空&rso;么？你们看‐‐&rdo;他将手中编好的柳条篮子顺手一甩，丢在池子里，涟漪荡漾中只见微微露出个篮柄，&ldo;你们说，我这&lso;竹篮&rso;里有水没有？办法有的是，就看你敢不敢，想不想！&rdo;说罢呵呵大笑，旋又止住，问道：&ldo;四哥，你府里不会有人偷听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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