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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1章 姻缘错线（第2页）

自那日起，林砚便留在山上。他搭起简易茅屋，每日清扫石碑，引泉浇花，接待远道而来的旅人。有人带来亡妻的一方手帕，说想让她知道今年梅花开了；有人捧着残破军牌，只为确认兄弟的名字是否还被人提起；更有白发老者颤巍巍跪在碑前，哭诉自己曾因怯懦未能救下战友，如今子孙昌盛，却夜夜不得安眠。

每当此时，林砚便默默取来陶碗，舀一瓢醒泉递上。饮下者或嚎啕大哭，或怔然失语，或突然笑出声来。待情绪平复，他们总会留下一件信物??一枚纽扣、半页书信、甚至只是亲手折的一只纸鹤??然后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奇怪的是，这些信物从不会腐朽。它们静静堆放在茅屋角落，日积月累，竟形成一座微缩的村落模型：有茅檐低小的农舍，有旌旗猎猎的边关哨所，有孩童嬉戏的巷口……仿佛无数人生片段在此重聚。

某年冬至，大雪封山。林砚独坐屋内，翻阅一本旧册，乃是前人留下的《忆录》，记录着百余年来在此讲述的故事。忽闻门外??作响，推门一看，竟是个七八岁的男童，冻得嘴唇发紫，怀里紧紧护着一只泥塑小马。

“叔叔……”孩子声音微弱，“妈妈说，爸爸打仗死了，可他的马还在等他回家。我不懂，但我不想它一直孤单……所以我把它带来了。”

林砚心头一酸，连忙将孩子抱进屋内，煨火取暖，又端来热汤。待其缓过劲来，才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骁儿。”男孩仰头，“妈妈说，爸爸临走前给我取这个名字，希望我勇敢。”

林砚怔住。骁??岂非当年西北战场上最著名的骑兵营番号？他急忙翻开《忆录》，在一页泛黄纸张上赫然看见一行字：

>“建元十七年，骁骑营三百将士死守孤城七日，无一人降。主帅战殁前最后一令：‘放马归山，勿使其殉主。’后百姓传言，常于雪夜见群马奔腾于峰顶，似在巡疆。”

他合上书，久久不能言语。

当夜，他带骁儿来到石碑前，点燃三支香。火光跳跃中，远方山巅竟传来马蹄轰鸣！不多时，一群通体雪白的野马自云雾中奔涌而下，领头一匹鬃毛如焰，直冲至骁儿面前，低头轻蹭他的手掌。

孩子破涕为笑，搂住马颈大喊：“爸爸的马！你真的在等我们！”

那一夜，整座山谷灯火通明。不只是人间的烛火，更有无数幽蓝色的光点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是战魂未散的士兵们，在记忆的牵引下最后一次列阵。他们披甲执戈，面容模糊，却整齐划一地向骁儿行了一个军礼。

林砚站在一旁，眼眶湿润。他知道，这不是鬼魅作祟，而是集体记忆的力量突破了生死界限。只要还有一个孩子相信父亲未曾离去，这支军队就不会真正覆灭。

天明时，马群消失，士兵们的光影也随之隐去。唯独那只泥马，在朝阳下微微发热，仿佛吸尽了千军万马的英魂。

骁儿抱着它离开时，回头问：“叔叔，我以后还能来看它吗？”

林砚蹲下身，认真回答：“只要你每年都来说一次‘我记得爸爸’，它就会一直在。”

多年后，骁儿长大成人，成为边疆将领。他每年必亲自送一批阵亡将士名录至此，并亲手将名字刻上新立的“铭心碑”。而在他统率的军队中，流传着一条铁律：

>“宁可战死沙场，不可忘姓名归乡。”

与此同时，关于“野葵谷”的传说愈演愈烈。朝廷起初派兵围剿，称此地“聚众惑民，图谋不轨”，可每次大军压境，皆遇奇象：士兵们尚未抵达山顶，便纷纷陷入梦境，醒来后无不痛哭流涕，继而自行解甲返乡。监军大臣奏报称：“非妖非邪，实乃人心所向，不可逆也。”

皇帝震怒，下令焚毁所有相关记载，封锁通往山谷的道路。然而第二年春天，京城东市忽现大片野葵，竟从宫墙根下破砖而出，绵延数里。宫人惊惧，太史令占卜后跪奏：

>“此非灾异，乃‘共忆之兆’。民心未泯，历史难掩。”

帝默然良久，终未再兴大狱。

时光流转，百年倏忽。林砚早已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但他依旧每日拄杖巡视花海，倾听来者心声。人们称他为“守碑人”，也有人说他是阿葵选定的继承者。

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独自坐在茅屋前，听着暴雨敲打屋顶。忽然，一道闪电劈裂长空，照亮石碑全貌。在原有铭文之下，竟浮现出一行新字，墨迹如血：

>“下一个讲故事的人，是你吗？”

林砚笑了。他取出珍藏已久的铜哨，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无声。

但下一瞬，漫山野葵齐齐摇曳，花瓣纷飞如雨，在空中织成一幅巨大画卷：有母亲哺乳婴儿，有恋人执手登高，有父子并肩耕田，有朋友醉卧溪畔……万千人间至情，交织辉映，照亮整个黑夜。

他知道，这是阿葵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份礼物??不是永生，不是神通，而是一种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选择遗忘以求安宁，也可以选择铭记哪怕痛苦。

只要你开口说出“我记得”，爱就会穿越时间，重新降临。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村民上山砍柴，发现茅屋空置，林砚不见踪影。唯有石碑前多了一只褪色的布偶兔，耳尖绣着极小的两个字：

>“传灯”。

从此再无人见过守碑人。但每逢清明、寒食、中秋、除夕，总有人声称看见一位老者与一名素衣女子并肩立于花海之中，静静地听着风里的故事。

也有牧童说，某夜路过山谷，听见两支笛声合奏那首永远跑调的曲子，其间夹杂着孩童清脆的笑声，还有女人温柔的应答：

“外婆，我也想讲个故事。”

“好啊，你说，我一直听着。”

风吹过，野葵起伏如海。阳光洒落，每一片花瓣都像在眨眼，像是在说：

我们记得。

所以我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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