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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三年的秋风卷着析津府的沙尘扑向雄州榷场时,辽国使团正穿过拒马河上的浮桥。陈砚秋蹲在茶肆的鸱吻旁,看着使团首领耶律德崇的皮靴踏过桥板——靴底沾着的不是北地黑土,而是国子监特供的澄心堂纸屑。
"第三十七步。"薛冰蟾的璇玑匣发出细响,匣面铜针指向使团副使的腰带。那人蹀躞带上挂着的不是契丹传统的解锥,而是柄青州笔刀,刀鞘纹路与江南贡院失窃的批卷刀一模一样。
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敲响檐铃。
铃声惊起榷场角落的灰鸽,鸽群掠过使团头顶时,三片羽毛飘落。陈砚秋接住其中一片——羽管中空处塞着卷微型《论语》,字迹却是用磁粉写的。当他把羽毛贴近茶炉,磁粉受热重组,显出"国子监西厢房丙字架"八个字。
"辽人买题的法子比大宋举子还精到。"许慎柔的茶枝刺入羽毛根部,带出丝靛蓝色黏液,"用的是太医局禁用的守宫泪,遇风不散。"
雄州榷场的博买务官吏正在查验使团文牒。陈砚秋看着耶律德崇从怀中取出个错金银匣——那分明是汴京文思院的手艺,匣盖上的缠枝纹里藏着"同文"二字暗记。当博买务丞接过匣子时,他的拇指在匣底某处按了三下,这个动作让文牒上的朱印突然变色,从辽国捺钵常用的紫胶印变成了宋廷枢密院的银朱印。
"榷场规矩变了。"孟九皋的竹杖在地上划出三道深痕,"自崇宁二年始,辽使验关需过三重:博买务核货、皇城司查人、枢密院定限。"
薛冰蟾的冰刃突然出鞘半寸。
使团中有个戴羃?的女子正抚摸马鞍——她的指甲划过鞍桥时,皮革表面浮现出完整的《春秋》经注。更诡异的是那些文字会随着光线角度变化,时而显现何休注,时而出现杜预解。
"析津府的硝皮术。"许慎柔的茶枝在案上写出"镜书"二字,"用鱼胶混入云母粉鞣制,日光下能映出三尺内的文字。"
正午的榷场钟声响起时,变故陡生。
耶律德崇突然抽出柄弯刀刺向自己的马匹——刀尖挑破马鞍时,数十张微型考卷如雪片般飞出。博买务丞扑向那些纸片,却在触及瞬间被纸缘割破手指。陈砚秋看得真切,那不是普通纸张,而是用太医局炼制"金疮药"的药渣压制而成的刀笺。
"辽人连败卷都要。"孟九皋的竹杖突然刺入地面,杖底带起张沾血的落第考卷——卷面被批"文理不通"处,此刻正渗出黑色黏液,将批语腐蚀成"经世致用"四字。
薛冰蟾的璇玑匣突然剧烈震动。
匣中机括自动排列出"申初三刻"的字样——这正是辽使昨日在国子监库房外徘徊的时辰。陈砚秋突然明白过来,耶律德崇马鞍中藏的不是寻常考卷,而是国子监收录的落第墨卷,这些被朱笔否决的文章里,往往藏着考官最忌讳的治国良策。
"看那女子的耳珰。"许慎柔的茶枝指向戴羃?的辽女。她的耳坠形如微型砚台,墨池里竟有活水流动——那是用磁州窑秘法制成的"永注砚",墨汁能保持三年不涸,本是专供殿试用的贡品。
博买务的查验草草收场。
使团离去时,陈砚秋注意到他们的车辙印异常深重——这不是装载皮毛应有的重量。孟九皋的竹杖丈量了辙痕深浅,在尘土上写出"七百二十斤"的数字,正是国子监一年墨卷的总重。
"析津府要开科举了。"老儒的声音像从竹杖里挤出来的,"辽主去年改元乾统,就是要效法大宋统天授时。"
黄昏的榷场突然下起细雨。
雨滴打在辽使遗落的鞍鞯上,皮革表面渐渐显出文字——不是经文,而是本届礼部试的落第策论。更骇人的是这些字迹在雨水冲刷下不断变形,最终组成完整的《河北边防策》,其中提到的军镇布防与枢密院最新调兵令分毫不差。
薛冰蟾的璇玑匣突然射出一枚铜针,钉住张飘飞的鞍皮。放大镜下可见皮革纹理中藏着无数微孔——这是用针灸铜人的技法刺出的信息孔,只有在特定角度的雨线下才会显现图文。
"不止买题。"许慎柔的茶枝挑起块湿润的鞍皮,"他们在用太医局的望云术收集大宋举子的才思。"
陈砚秋的残印蜡块突然发烫。
蜡液滴落在鞍皮上,立刻被吸进那些微孔。随着"嗤嗤"声响,皮革表面浮起三百六十个微型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个科举术语:"贴经墨义策论"......当最大的气泡炸裂时,溅出的液体在空中短暂凝成"同文馆"三字。
"辽国同文馆。"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折断,露出中空杖身里藏的绢图——那是幅用落第考卷拼成的幽州地图,每处要塞的位置都对应着某篇策论的批语,"他们要在大宋的废纸堆里,找出治辽的良方。"
入夜后的雄州城飘起药香。
这不是寻常香料,而是太医局特制的"防蠹散"——用来保护库房文卷的。陈砚秋站在驿馆屋脊上,看着辽使团在院中架起口铜瓮。耶律德崇将白日收集的落第考卷投入瓮中,加入某种紫色粉末后,纸浆竟分离出三层:上层是应试者的才思,中层是考官的喜恶,底层则是未被采用的治国良策。
戴羃?的女子摘下耳珰。
当砚台耳坠浸入纸浆时,那些被朱笔勾销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像蝌蚪般游进砚台墨池。许慎柔的茶枝剧烈颤抖——这是太医局记载过的"抽思术",用守宫泪提取文字中的思维痕迹。
"不止要题。"薛冰蟾的冰刃在瓦片上刻出契丹文字,"他们要的是大宋举子三十年来的思脉。"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辽使团的铜瓮突然炸裂。
飞溅的纸浆在空中凝成《论语》章句,却比通行版本多出十二个字。孟九皋的断杖突然刺入那片纸浆,杖尖带起丝银色黏液——这是枢密院密写用的"银河散",遇风即化作《武经总要》的附图。
"看瓮底。"
许慎柔的茶枝指向碎裂的铜片。每块残片内壁都刻着完整的江南贡院平面图,而图上的墨池位置,此刻正渗出黑色的油脂——与陈砚秋后背刺青的"墨池九窍"纹路完全吻合。
辽国的夜风突然带着黄河水汽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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