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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滪堆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江水拍打着礁石上千年冲刷出的凹痕,发出沉闷的呜咽。陈砚秋背上的刺青灼痛难忍,仿佛九窍图中最后一窍正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与江心那座黑黢黢的巨石遥相呼应。孟九皋躺在竹筏上,气息微弱,胸口星图的靛青色已然褪成灰白,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仍死死盯着东方——那里,锦江与岷江交汇处,李冰所立的镇水石犀正半没于浊浪之中。
英格玛跪在竹筏边缘,银链垂入江水。链梢的骨雕在水中微微震颤,羌族少女苍白的嘴唇不断翕动,念诵着雪山部族的祷词。昨夜从蓑衣人身上扯下的楮纸碎片此刻浸在铜盆里,纸上的倒书文字正一点点溶解,将清水染成墨色。
"石犀下面......"孟九皋突然抓住陈砚秋的手腕,"有座碑。"
老儒生的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陈砚秋低头看去,发现老人掌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青铜残片——边缘参差不齐,却严丝合缝地与他怀中的"天地"二印拼合成三角。残片上阴刻着半句《禹贡》:"岷嶓既艺",而缺失的笔划恰好是滟滪堆在水中的倒影形状。
竹筏突然剧烈摇晃。平静的江面毫无征兆地裂开漩涡,七八条铁索从水底猛地绷直,锁链上挂满青苔覆盖的石块——是宋代漕帮用来标记暗礁的"链石"!英格玛的银链倏然飞起,骨雕与最近的一条铁索相撞,迸出刺目的火花。链石上的苔藓剥落后,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嘉佑年间的科举落第者姓名,每个名字都被朱砂划去了最后一笔。
"沉冤碑......"孟九皋剧烈咳嗽起来,"当年张咏治蜀时......用来镇......"
话音未落,整段锦江突然沸腾。无数气泡从江底涌出,带着陈年的腐臭气息。陈砚秋扑到竹筏边缘,看见浑浊的水流中升起一根青铜柱——柱身缠着早已锈蚀的铁链,链节上挂满巴掌大的铜牌,每块都刻着经文章句。最顶端那块铜牌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金色,上面赫然是《周礼·考工记》的片段:"金有六齐......"
英格玛突然尖叫一声。她腕间的银链不知何时缠上了青铜柱,链梢骨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陈砚秋伸手去拽,指尖刚触及铜柱就感到刺骨寒意——那不是金属的凉,而是千万个绝望书生在科场中凝固的悲鸣。铜牌相互碰撞,发出类似编钟的声响,却奏不出完整的乐章,只有支离破碎的单音,仿佛被割去舌头的囚徒在狱中呻吟。
"题引总账......"孟九皋挣扎着撑起身子,"杜家把账目......铸成了铜钟律......"
江水突然分开。一具巨大的石兽脊背浮出水面,正是成都府世代祭祀的镇水石犀。常年浸泡使得犀牛表面的铭文模糊不清,唯有额心"永镇水患"四个隶书大字依然清晰。此刻那石犀的双眼竟渗出浑浊的液体,在晨光中泛着血色的光泽。
陈砚秋后背的刺青突然如火灼烧。他撕开衣衫,发现墨池九窍图的最后一窍正在移动——墨线如同活物般蜿蜒伸展,指向石犀张开的巨口。竹筏失控地打转,英格玛用银刀割断缠在青铜柱上的链条,骨雕坠入水中的刹那,整段锦江突然静默。
深水之下,传来沉闷的机括转动声。
"跳!"
孟九皋用尽最后力气将陈砚秋推离竹筏。老儒生自己却随着突然出现的漩涡沉入江心,手中仍紧握着那枚青铜残片。陈砚秋拼命划水,看见漩涡中央升起块丈余高的石碑——碑顶雕着獬豸,底座却是逆鳞虬龙,碑身密密麻麻刻满文字,最上方三个篆字在浪花中时隐时现:
**科银簿**
水流将陈砚秋狠狠拍向石碑。他本能地伸手撑住碑面,掌心却传来黏腻触感——那些看似阴刻的文字,竟是用某种胶质填充的凸起纹路!当江水冲刷过碑面,胶质渐渐软化,露出底下真正的铭文:每一笔划都是微小的沟渠,里面流动着水银。
英格玛的呼喊从远处传来。陈砚秋抹去脸上水珠,发现石碑背面另有乾坤:整面碑被分割成数百个方格,每个格内嵌着活字般的铜块,组合起来竟是完整的《周易》六十四卦。最中央的"未济"卦象缺了一角,形状与他怀中的青铜残片完全吻合。
石犀发出低沉的轰鸣。陈砚秋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镇水神兽——而是精妙的机关!犀牛中空的腹腔内,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他拼命游向石犀,后背刺青的灼痛达到顶峰。当手指触及石犀前爪时,冰冷的石料竟变得温热,爪下露出个狭小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躺着卷青简。
陈砚秋刚抓住竹简,整段锦江突然倒卷。石碑沉没的漩涡中伸出无数铁链,每条都缠着具白骨——那些锁骨折叠成诡异的姿势,指骨间还捏着早已锈蚀的毛笔。英格玛的银链缠住最近一条铁索,借力将陈砚秋拽出漩涡。两人跌跌撞撞爬上岸时,身后的江水已恢复平静,唯有石犀额心的"永"字裂开细纹。
青简在晨光中缓缓舒展。这是用岷江特产的"鱼子笺"制成的账册,每行记录都盖着茶马司的朱印。但最触目惊心的是页缘的批注——用蝇头小楷写着对应年份的科举试题,以及银两折算成的"茶引"数量。最后一行墨迹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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