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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法律(第27页)

“七月份,我们又增加了一百七十万,这您是知道的,就是西班牙公债那个月赚的钱。

“八月份一开始,我们亏损了三十万,但到当月十五日,我们又补上了,到月底,我们终于又赚回了三十万。从我们合股那天起我昨天结账止,我们账面上共有纯资产二百四十万,也就是说,我们每人可得一百二十万。”

“现在,”德布雷继续说,他以经纪人那种娴熟与老练审阅着他的账簿,“还有八万法郎的利息掌握在我手里,这是那二百四十万法郎的复利息。”

“但是,”男爵夫人说,“我没想到您拿钱出去入利息。”

“我要请您原谅,夫人,”德布雷冷冷地说,“我是得到您的授权才这么做的,”也就是说我是受权这么做的。

“所以,您应得利息的一半四万法郎,再加上起初的投资十万法郎,这就是说,您所得部分共计是一百三十四万法郎。

“嗯,夫人,为了安全起见,我前天已经把您的钱从银行提出来了。您瞧,两天的时间不算长,如果我迟迟不算账,等人找上门来,我就被人怀疑了。您的钱在那儿,一半现金,一半是支票。我说‘那儿’是因为我的家里不够安全,律师也不够可靠,房地产预订契约,尤其是,您没有权利保存属于您丈夫的任何东西,所以我把这笔钱属于您的全部财产——放在那只衣柜里面的一只钱箱里,为了可靠起见,我亲自把它锁进去。现在,夫人,”德布雷打开衣柜,拿出钱箱打开,继续说,——“现在,夫人,这是八百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您看,像是一本装订好的画册:此外,还有一笔二万五千法郎的股息,余数,大概还有十一万法郎,这是一张开给我的银行家的支票,他,是会照数付给您的,您大可放心。”

唐格拉尔夫人机械地接过凭单、息票和那沓钞票。

这沓为数可观的钞票放在桌子上,显得并不怎么起眼。

唐格拉尔夫人眼里没有泪,但是胸脯像在呜咽似的起伏着,她拿起这沓钞票装进包里,扣上锁,把息票和凭单放在钱袋里,脸色苍白、默默无言地伫立着,等待着一句温存的话来安慰一下如今这么有钱的她。

但她等了一个空。

“现在,夫人,”德布雷说,“您有了一笔很可观的财产,一笔能使您每年获益八万法郎的收入,这笔收入,对于一个一年内不能在这儿立足的女人来说,够大的了。”

“这样您就有了逍遥自在随心所欲的特惠,无需去想您那一部分是否够花。考虑到您以往失去的机会,您可以在我那一部分里支取,夫人,我乐于向您提供,噢,当然是有利息的,也就是说,我所拥有的一百六十万法郎全都是带利息支取的。”

“谢谢,先生,”男爵夫人答道,“谢谢。您清楚,您付给我这么多钱,这对一个可怜的女人来说,是不该有的,更何况从现在起至少在很长时间内,她不打算在世界上抛头露面呢。”

德布雷先是惊诧片刻,但马上又恢复常态,带着一副最能表现礼帽的客套姿态说:“一切随您的便!”

在此之前,唐格拉尔夫人或许还抱着某种希望,但当她看到德布雷那漫不经心的表情,那种姑妄听之的目光,以及那种意味深长的沉默的时候,她昂起头,既不发怒也不发抖,但也毫不犹豫地走出房门,甚至不屑向他告别。

“哼!”德布雷在她离开以后说,“这些计划很妙呀!她可以待在家里读读小说,她虽然不再能在证券交易所投机,但却还可以在纸牌上投机。”

然后,他拿起账簿,小心地把他刚才付掉的款项一笔笔划去。

“我还有一百零六万。”他说。

“维尔福小姐死了多可惜呀!她各方面都配得上我的胃口,我本来可以娶她的。”

跟往常一样,他很冷静地等唐格拉尔夫人走了二十分钟以后,才决定动身离去。

在这期间,他全神贯注地计算数字,把他的表放在一边。

阿斯摩狄勒萨日的小说《瘸腿魔鬼》中的主人公,即瘸脚魔鬼。一个大学生无意中闯进法师的房间,把这个魔鬼从瓶子里放了出来,它就带着大学生飞到上空,揭开屋顶让他看到一幢幢房子里发生的事情。这个魔鬼的角色,要不是勒萨日先把他写进了他的大作,别的想象力丰富的作家多少也有机会把他塑造出来的;此刻,要是这位喜欢掀开屋顶瞧瞧里面的阿斯摩狄在德布雷算账的当口,掀开圣日耳曼草场街这座小旅馆的屋顶,他准会看到一幕很奇特的场景。

在德布雷和唐格拉尔夫人平分二百五十万的那个房间的隔壁房间里,住着两个熟人,他们在我们以前所讲的事情里占着极重要的地位,而且我们以后还要很关切地讲述他们两个人。

那个房间里住着梅尔塞苔丝和阿尔贝。

最近几天来,梅尔塞苔丝模样大变,——这并不是因为她现在穿着平淡朴素的服装,以致我们认不出她了,即使有她有钱的时候,她也从不做华丽的打扮,也并不是由于她穷困潦倒以致无法掩饰穷苦的外貌。梅尔塞苔丝的改变,是因为她的眼睛失去了光泽,是因为她的嘴角失去了微笑,而最主要的是因为那永久的困惑封锁了她的双唇,使她失去以往敏捷的思维,轻盈的谈吐。

并不是贫穷枯萎了梅尔塞苔丝的精神,更不是勇气的匮乏使其贫穷变成精神的负担。

梅尔塞苔丝从她以前优越的地位降低到她现在的这种境况,像是一个人从一个灯壁辉煌的宫殿进入一片无边的黑暗,——梅尔塞苔丝像是一位皇后从她的宫殿跌到一间茅舍里,她只能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她不能习惯那种放在桌子上的泥碗,也不能习惯用下等草褥来代替床铺。

她那个美丽的加泰罗尼亚人和高贵的伯爵夫人失掉好高傲的目光和动人的微笑,她在周围所见的,只有穷苦。房东在墙上糊了灰色的纸张,地板上不易显示出来,没有地毯,房中的家具引人注目让人没法把目光从硬充阔气的寒酸相上引开,看惯了精美高雅的东西的眼睛看了这些永远不会感到舒服。

德·莫尔塞夫夫人自从离开宅邸以后,就住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而对周围这片无边无际的寂静,她感觉到一种眩晕,就如一个游客走到深渊边上时会感到眩晕一样;她知道阿尔贝时时在偷眼看她,想了解她的心境如何,所以她只好让嘴角露出一种单调的笑容,这种笑容由于没有眼睛的笑意所蕴涵的温柔的光芒,所以看上去就仿佛仅仅是一种反光,也就是说,仿佛是一种没有温暖的亮光。

阿尔贝也忧心忡忡,过去奢侈的习惯使他与目前的情况极不协调。如果他不戴手套出去,他的一双手便显得太白了,如果他想徒步在街上走,他的皮靴似乎太亮了。

可是,这两个高贵而聪明的人,在母子之爱的联系之下,得到了无言的谅解,他们不用像朋友之间那样先得经过初步的尝试阶段才能达到开诚相见。开诚坦白在这种情况下是非常重要的。

阿尔贝至少不会对他的母亲说:“母亲,我们没有钱了。”他至少不会用这种话来使她难过。

梅尔塞苔丝过去从来没有真正受过穷;年轻时,她常说自己穷,但那是另一回事;需要和必须是两个含义有相当区别的同义词。

住在加泰罗尼亚村的时候,梅尔塞苔丝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也多得很,但好些东西是她从不缺的。只要渔网不破,他们就能捕鱼;而只要他们的鱼能卖钱,他们就能买线织新网。

另外,在那样的环境里,除了跟物质生活并不相干的爱情以外,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友情,人们想到的是自己,人人如此,只需想到自己就够了。

梅尔塞苔丝那时虽然手头拮据,但自己的一份开销还是能应付自如的;而今天,她手头一无所有,却要照料两个人的生活。

冬天临近了;当初她的宅邸里有成百根暖气管四通八达,从前厅到小客厅都是暖融融的,如今在这个毫无取暖设备而已透出寒意的房间里,却连个壁炉也没有;当初她的套间像摆满珍奇花卉的暖房,如今却连一朵小小的花儿也没有!

但她还有个儿子呀……

直到此时,也许是一种过分义务感的激奋,支撑着他们在这过分的境地中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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