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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恩田之妻的面容浮现在吉敷眼前。她独自一人对着喷泉发表演说的样子,以及在法院大楼的地下咖啡厅里,只身一人面对峰胁的样子。听恩田说,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年。之后的四十年里,她每天都这样日夜奋战着。支持着她的究竟是什么?是一股怎样的力量,竟然能让一个身处深渊底部的人如此坚强。或许,这股力量与自己体内的力量完全相同。
从吉敷的角度出发,唯一能说清的,是他心中已不再有愤怒和怨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缥缈的东西。因为那东西一直深埋在内心的最深处,平日里很难觉察到。但每到雨夜,独自一人心情平静之时,它便会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眼前。那种感觉就像一种无上的救赎。
不,不仅如此,那种感觉就是一种荣耀。尽管微不足道,但正是因为有它的存在,自己心中才会有一种绝不能输给任何人的自负。没有了它,自己便与垃圾草芥无异。
&ldo;我是刑警组织里的人,按理说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给同僚们添麻烦。然而,在刑警之前,我首先是个日本人。面对这种事,我必须采取行动。冤假错案是警察的耻辱,更是日本人的耻辱。&rdo;
恩田幸吉缓缓弯下上半身,额头贴在面前的桌子上,白发斑驳的头顶对着吉敷。两人默默无语。吉敷怀着一股难以表达的心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8
其后一阵子吉敷一直忙于自己的工作,无暇顾及恩田的事。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周,十一月十日,吉敷终于挤出点时间。时隔多年,再次坐上由上野向北开去的夜行列车。
躺在卧铺上,独自一人喝着罐装啤酒,从窗帘的缝隙遥望日暮西沉的窗外,吉敷不禁想起以前多次和通子一起乘坐夜行列车前往盛冈的情景。
不,&ldo;前往&rdo;这种说法不太准确,应该说是&ldo;返乡&rdo;才对。在通子还是吉敷之妻的那六年里,盛冈也是吉敷的故乡。仔细想想,&ldo;结婚&rdo;这种仪式还真是不可思议。两个陌生人彼此相遇,然后入籍改姓,摇身一变就成了比兄弟姐妹还要亲密的亲人,彼此的故乡也会共享。对吉敷而言,结婚前,盛冈完全是一处他从未到过的异乡之地。结婚后,那片土地竟成了自己的故里。而如今,那个北方城市已再次变得陌生,不过却和尾道、仓敷一样令人怀念,没有任何差别,用&ldo;故乡&rdo;这个词去形容也不会让他感到丝毫别扭。
吉敷轻声念着&ldo;恩田事件啊&rdo;,回顾起整件事。首先,这起事件总给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恩田幸吉的一生、盛冈、通子,还有自己的事,吉敷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通子的存在,自己是否还会对这个案子产生如此之大的兴趣?如果都是因为通子,那自己这么做就不过是自私之举,与当时围在恩田周围的那些家伙没有多大区别。他确实很想帮恩田,可到底能帮到哪一步昵?但他只要有错误就想去纠正的心情倒没有任何虚假与掩饰。其证据就在于,他甚至赌上了职业生涯。用职业来换那位老者的一生很值得,什么职位,不如拿去喂狗。
吉敷想到,或许自己这趟旅程就是为了丢掉职位,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一丝焦躁或不安。全都无所谓。
现今北上,人们一般会选择新干线,东京站就可以搭乘。然而出于习惯,吉敷还是来到了上野车站。他想再重温一下搭乘夜行列车的感觉。现在的吉敷已不会去刻意回避有通子的那段记忆。虽然心里还是会觉得痛,但那种感受已经变得迟钝,甚至可以说有些无动于衷。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之前吉敷曾几次想要忘记通子。然而,在独自一人的雨夜,坐在酒吧的角落里,亦或是在无以满足欲望的春宵里,他还是会无数次地想起她。为了忘记,他也曾模仿歌谣,乘坐熟悉的夜行列车,但还是没有半点效果。特别是在住进异乡的旅馆,行走在异乡街头的时候,会更思念曾在自己身边的妻子。原本是为了忘记一人独处的孤寂,没想到却越发地想念故人,她的样子是那样多姿多彩。虽然也有很多不算美好的回忆,但即便如此,也比没什么值得回忆要强。
罢了,罢了,喝了点儿酒,情绪就变得忸怩起来。虽然有不少人很喜欢这种感觉,但吉敷却并非如此。今天坐上这趟列车,不是为了去想女人的事,而是为了恩田事件。
吉敷对恩田说过,让他不要对别人提自己曾见过他的事。但那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和期待。如果围绕峰胁展开调查,情况立刻就能查明,因为拘留所里留有记录。但要是让峰胁知道了这件事,必定会引发一场棘手的骚动。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必然会逼自己递交辞呈。嗯,也罢,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怕的话,干脆别干刑警这行了。
辞职之后,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吉敷还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管干什么,至少不会饿死。自己没什么职位,不可能像警局里的高官那样,离职之后还能有个好去处。峰胁肯定还会派小谷之类的来调查自己离职后的去处,小谷必定会十分卖力,所以离职后另寻出路也没有丝毫意义。自己是一课里受众人讨厌的对象,说到底,就是因为无法和其他刑警和平共处。因此,估计不会有哪家企业愿意高薪雇用自己。但总会有办法的,只要能养活自己,做什么都行。
之前,每当心中出现这样的想法时,吉敷都会自嘲一番,觉得无比可笑。但听了恩田的讲述后,他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序幕,并再也笑不起来了。虽然也知道一些像他那样运气不佳之人,但与这样的人面对面地交谈还是头一次。说实话,谈到一半时吉敷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罪犯通常都很强悍,因此搜查官要比他们更强悍。久而久之,在面对这种极端柔弱、只求自保的罪犯时,搜查官有时确实会操之过急。
这件案子毕竟是由峰胁负责的,虽然并没有包庇同伴的意思,但吉敷始终有种&ldo;自己也有责任&rdo;的想法。如今事态已发展到这步田地,绝不能不闻不问。这可是刑事案件,必须认真对待。而且攸关人命,必要时也得拼上性命。不用管其他刑警、检察官怎么说,那些家伙都是一丘之貉。为什么不努力战斗呢?认为只要乖乖认命就会有人出手相救的想法,说到底就是一种怠惰。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那些市井之徒会说些什么话,峰胁的做法也就可以理解了。站在他的立场上,会那么做也是出于无奈。也正因如此,吉敷心里才会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吧。
如果恩田的确含冤,那峰胁就是此案中最大的恶人,但那家伙当时的做法又并非完全不能理解。罪犯阴险狡猾,如果不加以威胁,他很可能拒不吐露实情。即便当时峰胁抓获的是残杀河合一家的真凶,那人应该也会采取与恩田相同的作为,以求摆脱嫌疑。说到底,只要一天不改善司法流程,变成像国外那样,即便没有罪犯供述也能开庭审理,刑警的强行逼供行为就一天不会消失。这是吉敷凭借长年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做出的判断。
虽然站在现在的立场有些难以启齿,但吉敷还是想评价法官一句。为什么不动用自己的权力,下令在法庭上公示遗留在现场的染血指纹和恩田杀人时穿的那件外套呢?检察官也是靠薪水吃饭的,如果没人下令,肯定会尽量隐藏对已方不利的证据。这是一种习性,难问善恶是非。而督促检察官将证据呈上法庭,不正是法官的职责所在吗?连证据都不看,还算得上什么刑事审判?只有在仔细鉴定了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证据后做出的判断才能算得上审判,缺少直接证据,除非法官是神,否则不可能辨明是非。就算检察方败诉又如何?比起权力和面子,真相可要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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