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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步踏出乾清宫,站在红墙琉璃瓦的世界里,满眼都是赫赫威仪,贵妃心里忽地生出一阵惘然,想不到皇帝也会有缠绵病榻的一天,莫非他真的老了?算算也不过才而立之年。可话说回来,沈徽变老,又或者死,其实与她有什么相干?说到底,这锦绣荣华堆出来的天地,无论是苦是甜,始终都只是她一个人在里面煎熬而已。
沈徽这一病,委实迁延了几天。连日来容与把经内阁票拟的折子统统搬到外殿,借着沈徽睡着的功夫一一批复。圣躬违和,惹得朝野关注,光是请安折子都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每每批完已是深夜时分。
这日处理毕奏疏,他起身正要去看夜间的药,忽见外头上夜的内侍进来回禀,&ldo;太子殿下在外求见呢,说是要为万岁爷侍疾。&rdo;
看看墙上的自鸣钟,已接近午夜时分,容与问,&ldo;他怎么来了?皇上才刚有召见太子么?&rdo;
内侍摇头,&ldo;早起娘娘过来的时候,似乎问过一句,要不要让殿下过来侍奉。皇上当时没吭声,&rdo;突兀地,他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说了不得的秘闻,&ldo;八成是听说了吴王殿下启程上京的消息,这头就有些耐不住了。&rdo;
容与听得一头雾水,&ldo;吴王上京?怎么早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连折子都没见一封?&rdo;
内侍心里清楚,揣摩着他的表情,谨慎作答,&ldo;是万岁爷密令,大前天晚上着人八百里加急发往吴地。这会子吴王怕是已行出应天府地界儿了。&rdo;
大前天,那是沈徽发病的第二日,容与回想自己曾去司礼监处理了几桩必要公务,难道他离开的一会儿功夫,沈徽就命人做了这件事?不是一直浑身无力脑袋昏沉,这么说来又都是装的不成?
沈徽擅长做戏,这他早就知道,若说借口生病,其实内里藏着诡计也不出奇,再联想自己曾为他把脉,那心律整齐得很,没有一点心脏病的迹象。看来事有些蹊跷,只是事到如今,不管沈徽打什么主意,他都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
内侍看他径自出神,不免催促着问,&ldo;厂公,太子爷……如今还在外头候着呢,要不要小的去请旨?&rdo;
&ldo;不必,我去就好。&rdo;容与往内殿走,一壁吩咐,&ldo;你告诉殿下,稍安勿躁,皇上这会儿正睡着,等醒了自会传召。&rdo;
他这么笃定,结果也不出意料。沈徽不过略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容与方要去传旨,却见沈徽指了指内间的紫檀屏风,&ldo;你在那后头待一会儿,等他走了,咱们再说话儿。&rdo;
容与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想是有些话,沈徽成心要让自己也听一听。
依言转去屏风后,半晌听见沈宇进来,先请安问好,那声音好似怯怯的,和往日不同,倒有点像是不敢面对沈徽似的。
容与看不见,其实此刻,太子的目光也有点闪躲,他是真心发怯,也是真心抵触,不忍亦不愿去看床榻上带着病容的父亲。
那是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君父,高不可攀所向披靡,可突然间发生的事,打得他猝不及防,也让他渐渐明白,原来父亲也会病,也会累,也会老,甚至也可能会死。
这个发现令他惊恐,忍不住浑身起栗。若说古往今来,多少储君只怕都在暗地里翘首期盼,盼着现任君主早点驾鹤西去,根本无关乎那人是否给予了自己生命。可他没有,他从心底渴望父亲一直活下去,似乎只有这样,父子之间的缘分才可以多留一段时日,或许还会在不知不觉间,岁月沉淀里,令父亲对他倾注出更多的一线关注。
这厢问过安,沈宇迟疑着不敢坐,垂手站在脚踏边,平日里百般机灵的人,此刻面对生病的父亲,却是由衷的无言以对。
沈徽看他一眼,又指了指迎枕,&ldo;扶朕起来。&rdo;
沈宇得了吩咐,连忙依言照办,他不惯做伺候人的活儿,又没大和父亲如此亲近,一时显得笨手笨脚,待调整好迎枕,他便羞愧的垂头,望着地下不出声。
沈徽倒没在意这个,喘息片刻,微微笑道,&ldo;过来坐罢。&rdo;
他朝那呆愣愣的人招手,沈宇迟登了下,只在脚踏上跪坐下来,还没等坐稳,沈徽的手已抚上他的头,轻轻地,一下下,满怀着久违的疼惜。
沈宇一动不敢动,直忍得脖子都僵了,脑子里飞快回想着,父亲何曾这样温柔爱抚过他。抬起头,他眼里闪着点点星光,&ldo;父皇……&rdo;
这一声轻唤,听上去倒像是呜咽,他觉得更加羞惭,低着眉不敢去看沈徽,良久讷讷地问,&ldo;父皇好些了么,儿臣很担心您。可到底是来晚了……&rdo;
&ldo;不晚,&rdo;沈徽轻声一笑,&ldo;来了便好,太子是个有心的人。&rdo;
&ldo;父皇……&rdo;沈宇舔唇,酝酿良久,情绪有些一触即发,&ldo;是儿臣不孝,一直怕父皇不肯见我。儿臣知道,父皇生我的气,却不知这场病是不是儿臣气出来的,儿臣惭愧,儿臣死罪。&rdo;
他说着,伏地重重叩首下去,头紧贴在地上,姿势虔诚得仿佛在膜拜心中神祗。
&ldo;二哥儿,你起来。&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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