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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知道很多——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以及本来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何秋岩看着我,丝毫没有半点遮掩地说道。
他说话似乎从来不打哑谜,这是我欣赏他的一点。
“‘本来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呵呵,夏雪平告诉你的对吧?”
“还有徐远,”他说道,“以及张霁隆。”
“呵呵,那徐远说的还不该算是夏雪平告诉你的么?局长大人的作风,说好听点叫做用人不疑,他能让任何私德有污点、性格有污点、甚至身份有污点的人服服帖帖地帮他做事;但是说难听点叫眼高手低,正因为他什么人都敢用、也自信自己对什么人都操控得了,所以现在的市警察局早已千疮百孔,也因此,他是不可能主动来调查我的;你所谓的‘本来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还应该算成是夏雪平主导调查的。而至于那个黑社会老大,应该是你让他帮你查的吧!”
“正是。”
“那你就给我讲讲吧,讲讲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把后背靠在椅背上,抽着嘴里的半枝烟。
“那你想听什么呢?”
“看你想讲什么喽,随便什么都行。”
何秋岩说着,灭掉了手里残存的三分之一的香烟,绷着脸直勾勾地看着我:“那我就从最开始讲起吧,艾师兄。我这个人讲故事也好、听故事也罢,不习惯拆开了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容易把我自己搞乱——所以无论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我就从你和你哥哥曹龙的亲生父亲,以及你和你哥哥流落乡野开始讲起吧。”
亲生父亲……
我勐吸了一口香烟,让这团细小颗粒组成的恶魔缓缓过肺,再从鼻子里喷出来。
“你说吧。”我低着头看着散落在烟灰缸里的灰烬,对何秋岩说道。
与此同时,我的思绪,飘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我,是一个总也吃不饱、还没有桌子高的孩子;那时候的我,脸上还有一块我怎么都扯不掉的肉瘤,同龄的小孩见了我都会哭着跑开,而比我年龄稍稍大一点的无论男女,都会围在我身边伸出手指点着我给我取外号、编打油诗,甚至还会手持木棍或者石块砸我、捅我;再年长的大人们,尤其是那些每每当着我家里人面前对我笑得温暖热闹的阿姨们,则都会用一种看着刚出生幼崽畸形乳猪羊羔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交头接耳,用着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和微笑的声音,说一些那时候的我根本听不懂的悄悄话。
“这就是杂种东西哎!你看他家那儿媳妇,瞅着贼拉贤惠,背地里啊,也是偷野骚爷们儿的主!”
“何止偷爷们儿呢,他家那口子常年在外,我听那个谁说半夜路过他家的时候,还能听见她跟她公公在炕头上干那个呢!”
“那可是扒灰啊!”
“可不是扒灰么……入洞房那天你不也去看了么?他家公公的那玩意都快赶上二十来岁小伙儿的玩意了,又粗又硬;而他老公呢,呵呵,听说好像是个蜡头枪……哎,大老爷们儿人长得俊有个屁用啊,还得身子骨硬实!我估计啊,准是拜堂、泼‘福气茶’那天就上了瘾了,过后想忘也忘不掉也忘不掉!”
“呵呵,你还好意思说呐?你结婚拜堂那天,不也被你公公弄得搁炕头上叫个不停么?那给你骚的,身子一颤,奶子都跟着甩出来了,直接拍你老公公鼻梁上了。我看你婆婆当时脸贼难堪!好几个老爷们恨不得当时就把手伸到裤裆里去了……”
“咋说说又说我身上来了呢!那被那么摸一通,正常娘们搁谁谁能受得了?你结婚那天被你公公收拾的时候倒是没叫唤,一直咬着牙忍着;结果炕头整得精湿,你公公硬着被人抬着去换的裤衩子;我第二天去你家串门的时候还能闻见尿骚味呢!还好意思说我骚……”
对的,在我的家乡,Y省J县H乡,有一种很怪异的婚俗。
这婚俗究竟是为了辟邪还是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我起初并不知道;可后来在我溷进警校之后,某一次假期回到J县实习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一篇县志。
大意讲的是当初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有一个姓招的南方人在H乡的故事。
这个人曾经在毛文龙的账下当过兵,后来毛文龙被督师袁崇焕夺权杀身之后,毛文龙的部队发生过几次哗变,这个姓招的不想打仗,便趁着其中一次兵变逃离了了部队,来到了H乡;H乡当初就已经是锡伯人的聚居地,受到满洲入关的影响也逐渐改渔猎为耕种,并正逐步学习和接受汉文化,正巧在这时候,这个姓招的汉人大头兵来到了这里。
起初,因为这个招姓大兵的行事作风不端,为人浮浪懒散,村子里的其他锡伯人并不待见他;后来某一次村子里闹了土匪,因为这个招姓汉人士兵毕竟上过战场,手上也有些功夫,一人便击退了土匪二十人,确实给对方唬住,土匪自此再不敢来犯。
于是招姓士兵变一下子成了村子里的英雄、老贝勒们的座上宾,并且那姓招的在当地,一下子娶了十八房妻妾,全都是H乡锡伯人部落里排的上号的美人,有不少甚至是老贝勒们帮着他从那些女人的原配丈夫手里强抢而来的,当年的小阁老严世蕃跟其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自那以后,村里渐渐多了好多奇怪的风俗,一直到王尔烈奉旨将锡伯人西迁的时候,锡伯人和汉人开始杂居,那些风俗才被人们发现竟是那姓招的自己瞎编的骗局,于是渐渐改易过来。
可不少风俗,一直到现在还在坊间秘密流传,竟然也波及到了当初后迁进H乡的汉人,而这里边,就包括这肮脏的婚俗。
所以千百年来,H乡的人全都活在一个淫棍编织的荒谬低俗故事里,所以千百年来,从H乡里走出去的,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大家都是下九流,谁也别瞧不起谁。
“行啦,拉倒吧,咱俩也别互相埋汰了……你觉着这小犊子到底能是谁的种呢?我觉得倒有可能是是他们家老头子的。”
“我倒觉得有可能是那大款的,但也不一定,那骚货应该在外面没少给别的大款干过;反正我跟你说,瞅着长得漂亮的丫头片子那都是狐狸精变的!谁家要有这么个妖精啊,你就瞅着吧,哼,还能落着好?”
而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哥哥曹虎,便会举着手边上能够得到的东西,从房间里跑出来,往对方身上招呼:常见的有水杯、砖头、擀面杖,和家里后院的土坷垃;杀伤力大的,有满是淤堵的烟灰和污唾的痰盂,以及过年的时候留下来的两根我和哥哥谁都不敢点的双响炮。
在我们家里,有一个慈祥和蔼的爷爷,有个漂亮温柔的妈妈,和一个沉默寡言的……索性就叫他爸爸吧,我知道如果理论起来,这件事复杂得很,但除了用“爸爸”称呼那个男人以外,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甚至如果不是我后来进了警局,我都记不得他本名应该叫什么;而“爸爸”、“爹”这样的词,又毕竟是在家庭这个单位中他的职称。
我小时候坚信,他们都是爱我和哥哥的,只是他们做的事情,经常会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比如到底会有哪家长辈在大年三十的时候,会把两个刚三岁大的孩子关在门外,留下一堆的炮仗和一盒火柴呢?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年过年,我和哥哥被关在后院一夜,望着摆在地上装在塑料袋里的二踢脚和一千响的“大地红串鞭”和一大盒“双喜”安全火柴不知所措,然后只能坐在台阶上,靠着我家平房的后门板,听着房间里爷爷喘着粗气和妈妈的咿咿呀呀猜测着他们在做什么;甚至我和哥哥饿得难受,想吃饺子了,他们也并没给我和哥哥开门。
而就在哥哥勐砸着门板,喊着妈妈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家人在自家的大院里,燃起了礼花。
那是我和哥哥第一次看放礼花,我和哥哥看的傻了眼,也就没更多的心思去窃听房间里哑着一股尼古丁味十足的嗓子的爷爷和听起来像哭又像笑的大叫中的妈妈在说什么,只看着一颗有一颗的小火珠窜上夜空,然后向四周绽开,开出好大一簇五颜六色的光芒组成的花,笼罩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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