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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为用完好的一只手抽出佩刀。他不准备把太子带回去,也不准备说什么废话,此地此时一刀杀死,才能彻底断绝后患。
他强忍着鼻梁骨传来的钻心疼痛,举起了刀,琢磨着该从哪个角度劈下去,才能给太子带来最大的痛苦。忽然高大为耳朵一动,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这是长箭穿破层层风阻的破空之声。
这种声音对军人来说,意味着极大的威胁。高大为下意识转过脖颈,想要分辨方向,可在这短短一瞬,羽箭己抵至咽喉,毫不停顿地透喉而入。这位靳荣麾下的悍将,不敢相信地垂头看了一眼,直挺挺从马上栽了下去。
马队登时炸开了。其他骑兵们没明白,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支羽箭。可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更多的羽箭扑面而来,一时间又有十几人跌落马下,激起一阵尘土。
这时还活着的骑兵才看到,从十二连城方向驰出一彪人马。为首之人身披月白短袍,头扎嫌巾,手持开元大弓,姿态说不出地矫健挺拔。他在颠簸的马背上极稳当,双腿轻夹,袍角翻卷,手中挽弓连珠般射来,左右轮换,每一箭必有一人落马,宛若李广再世。
而他身后的随从们,除一人之外,也纷纷持弓骑射。一时间箭如飞蝗,专朝高位招呼。叛军这支追击队虽说装备不差,可昨晚赶上大雨,弓弦都被卸下挂在鞍子边。此时猝然遇袭,他们连重薪绰弓挂弦的余裕都没有,被打得狼狈不堪。
反观太子一行,因为没有骑马,位置较低,并无一支羽箭误中。这指挥官的精准操作,令人叹为观止。
那支队伍且射且奔,等来到近前,二十余骑的精锐被悉数歼灭,马背上光秃秃一片。为首那人看也不看那满地狼藉,径直冲到太子面前,翻身下马。朱瞻基先是怔怔呆望片刻,旋即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声:“舅舅!”
那人半跪在地,双手抱拳:“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吴定缘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应该就是朱瞻基的小舅舅——张侯张泉。既然张泉在此,那么……他转动视线,果然在队伍的末尾看到了于谦。
于谦半挂在马背上,头巾歪戴,跑得狼狈不堪。他能跟上这支队伍的速度,没跌落马下,已算是奇迹了。看来确实是援军无误。吴定缘长长松了一口气,浑身肌肉这才松弛下来。只是他颇觉纳闷,张泉、于谦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巧。
昨叶何道:“咱们昨晚动手之前,我飞鸽传书给了临清的分坛,让他们设法联络上于谦,让他来接应。”
“他怎么会相信你们白莲教?”
昨叶何看了眼一旁的苏荆溪,带着淡淡的讥逍和敬佩道:“苏姐姐说于谦那人极为忠义,若听到主君下落,不暇细思便会赴难。所以我让分坛假意泄露出消息,说太子将至临清,所有白莲教徒要出城截击。于谦不信正话,却对反话深信不疑,自然会设法出城救援。”
吴定缘忍不住笑了起来,苏荆溪这一招实在高妙,正话反说,对人心把握得太准。
苏荆溪淡淡道:“我原本只是想多一手接应,却没想到真成了救命稻草。”说完她看向被太子搀扶起身的张泉:“也没想到,于司直居然真找到张侯了。”
吴定缘随着她的眼光望过去。这位传闻已久的张侯当真是风度翩翩,细眉挺鼻,长脸窄额,一看便是位温润君子。面相黝黑的朱瞻基跟他站对面,真看不出来两人是亲舅甥。
朱瞻基抱着张泉,放声大哭。他自离开南京以来,一边狼狈逃亡,一边惦念京中父母,心中苦楚蓄积已久,此时见到亲人,再也绷不住情绪了。张泉把他抱在怀里,面浮苦笑,只好抚着外甥脊背连声道:“殿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时于谦才歪歪斜斜地赶到现场。他一见太子,先是大喜,正要走过去,却被苏荆溪一把拽住:“于司直,你有些眼色,让他们舅甥待会儿。”于谦“哦”了一声,正了正衣冠,赶紧走到这边来。
“小杏仁,别来无恙。”
于谦一听这称呼,脸色一僵,重逢的喜色几乎给冻住了。他咳咳几声,故作严肃道:“吴定缘,你可拖累太子不浅!”
吴定缘打量了他一番,这个小行人双眼吊着眼袋,胡须纠连,面色比之前憔悴了不少。可见自从淮安分别之后,于谦可是一刻没闲着。又得避开狻猊公子的拦截,又要设法联络张侯,还惦记着前往济南的太子的安危,压力可一点不比他们小。
“拖累什么?太子自己要去救我,又不是我求他的。”
于谦眼睛一瞪,正要发作,却看到苏荆溪旁边多了一个女子:“这位义士……不,义妇是?”
能跟随在太子身边,一定也是忠臣,于谦觉得这是很合理的推断。吴、苏二人没吭声,倒是昨叶何大大方方下拜:“民女是白莲教右护法昨叶何,拜见于司直。”
于谦开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要抬手回礼,手抬到一半,才发觉不对。什么?白莲教?右护法?他像被火钩子捅了一下似的,骤然跳开,要向太子示警。早有防备的吴定缘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小杏仁,先别蹦跶。”
于谦惊疑不定,呼吸急促:“白莲教……你竟然勾结白莲教?”吴定缘嘴角微微一撇,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昨叶何不失时机地说道:“白莲教之前铸成大错,如今迷途知返,愿将功赎罪,护得太子平安归京。”
于谦双眼依旧瞪着昨叶何,还是苏荆溪劝道:“个中曲折,稍后再说,总之现在太子已经安全,于司直不必惊慌——有我和吴定缘在此,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你们俩……也不好说!”于谦兀自强辩,可肩膀没有刚才颤动得那么厉害了。
那边太子已经哭过一通,红肿着双眼松开舅舅。张泉注意到他肩上的箭伤,有些心疼地叹道:“我看那些骑兵,都是山东都司的旗军,莫非靳荣也反了?”
“正是。”朱瞻基点头。他忽然想到什么,推开舅舅,走到于谦跟前。于谦面容一紧,也赶紧挺直了身躯。
“微臣未能随扈王驾,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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