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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慎平进了瓷器厂后,便是练泥。天天要去矿区担瓷石,两百斤的瓷石担子压在肩膀上,从矿区走到瓷器厂,后来他的脊椎都有些变形。
白天担石头,担回来用铁锤敲碎,压成粉,再用水和泥,一双弹琴的手泡在泥水里,反复挤压泥团,去掉里面的杂质;晚上和其他工人一起睡在通铺上,有时候拿手电照着,看书或者给家里写信。
“哎,老贺。”
贺慎平正写到练泥的经过,旁边的年轻工人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递了根烟过去,“抽烟。”
这些工人并不知道贺慎平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下来劳动的,厂里领导叫他老贺,其他人便也跟着叫老贺。
贺慎平道:“不用,我不抽烟。”
“抽一根儿,抽一根儿。”
工人一边伸着脖子看贺慎平的信纸,一边把一根烟放到贺慎平的枕头上,“老贺,你在写什么哪?”
“给家里写信。不用,我真不抽烟。”
贺慎平把烟还回去,问,“有事?”
“嘿……到底是文化人。”
那根烟,工人自己也舍不得抽,放到耳朵上面夹着,又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老贺,我这有封信,你能不能帮我念念?”
贺慎平说:“好,你拿来。”
结果工人从柜子里拿来了个生锈的铁皮盒子。他一揭开盖子,层层叠叠的信纸向外涌,都快要从盒子里满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按住,像抱着一只总想向外伸脑袋的猫似的抱那盒子。
“念哪封?”
贺慎平问,“还是都念?”
“都,都念,都念。”
工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麻烦……”他不知不觉就改了口,一连声道,“麻烦贺先生,麻烦贺先生。”
“兄王彬……”贺慎平看一眼落款,“是你妹妹王珍的信。”
“我认得,名字我还是认得,都是她的信。”
王彬赧道,“我也不是一个字不认,就是这……不认识的字有点儿多……”
贺慎平点点头,便开始念起来,念王珍考了大学,学校外的绿豆冰棍儿比盐水冰棍儿贵一倍,豆子不多,挺甜,学校锅炉房的热水洗澡比自己家里烧方便,不冷,絮絮叨叨许多事,从头年夏天讲到第二年冬天。
王彬听得喜滋滋的,眼角眉梢又有那么点儿欣羡的意思:“嗨,我不是读书的料,她行,还能上大学,我们那儿头一个,争气。我五年前就出来,供她,挺好,挺好,值。等她毕业分配工作了,要是给我介绍个活儿,准比在这儿舒服。”
语气倒是骄傲。
念到最后一封信,王珍说要过年了,问王彬回不回去。
王彬踌躇半天,说,还是不回了,车票钱攒给她作学费,课业苦,夏天多吃两根绿豆冰棍儿也是好的。
贺慎平把信收好,放进盒子里,问:“要回信?”
王彬把铁盒子小心塞到柜子里,用钥匙上了锁:“是是是……实在不好意思。”
贺慎平替王彬回了信,王彬讲话,他写,也不打断,任王彬讲,钢笔小楷密密麻麻,最后足足写了三十页纸,正反两面。
王彬讲完一看,傻眼了:“这,这么多?”
贺慎平把纸晾好:“不多。”
王彬伸手点数:“一、二……三十张纸,这还不多?”
贺慎平:“三十页纸载五年之话,哪里多?”
等墨迹干了,贺慎平用裁纸刀把纸边多余部分裁了:“虽然不好看,但或可省些邮费。”
王彬一连说了好几个谢,第二天从矿上回来便硬抢着多替贺慎平担了五十斤瓷石,隔了几天午饭时又塞给他一颗鸡蛋,不知从哪处攒来的。
一日下了工,贺慎平去吃饭,刚吃了几口就被围住了,一个个工人把他堵在凳子上,多半都是年轻力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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