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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深沉得几近暴力的睡眠笼罩了他。
醒来,是在早晨八点之前。
起身后,首先检查自己有没有在内裤里she精。每当做这样的春梦,肯定会留下痕迹。然而没有。作不明所以。自己确实在梦中(至少是在并非现实世界的某个地方)she精了。非常猛烈。那种感觉还清晰地留在体内。分明有大量真实的精液喷she出来。然而没有痕迹。
然后他想起,是灰田用嘴巴承接了那些精液。
他闭上眼睛,脸微微地扭曲了。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不对,絶无道理。不管怎么想,一切都是发生在我阴暗的意识里的事。那么,那些精液究竟she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消失在意识的深处了吗?
作怀着一颗混乱的心下了床,穿着睡衣走进厨房。灰田已经换好衣服,正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厚厚的书。他似乎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本书上,心灵迁徙到了别的世界。然而作刚一露脸,他立刻合上书,露出明朗的微笑,到厨房准备咖啡、蛋卷和吐司。新鲜的咖啡香气飘来。是分隔夜晚与白昼的香气。两人在桌前相对而坐,边小声听着音乐边吃早餐。灰田和平常一样,在焦脆的烤面包上涂上一层薄薄的蜂蜜。
灰田在餐桌上仅仅对从某处新找来的咖啡豆的味道和烘焙质量之佳发表了一通意见,然后独自陷入沉思。大概是在想刚纔那本书的内容。那双聚焦在虚空之中的眼睛说明了这一点。虽然明净澄澈,但深处什么也窥探不见。那是表明他在思考抽象命题的眼睛。它总是让作想起透过树木间隙看到的山泉。
灰田的神态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和平常的周日早晨毫无二致。天空有些淡淡的阴晦,光线却很柔和。一开口,他就直视着作的眼睛说话,没有丝毫的隐情,现实世界里大概没发生任何事情。那到底还是意识里生出的妄想。作这样想。对此感到羞耻的同时,又被强烈的困惑袭扰。作此前做过许多次白与黑结伴上场的春梦。那梦与他的意志毫不相干,几乎是定期前来,将他引向she精。然而还是头一回如此前后连贯栩栩如生。最关键的是灰田也加入进来,这让作惶惑不已。
但作不再深究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苦想,都不会得到答案。他决定将这疑问放进一个贴有&ldo;未决&rdo;标签的抽屉,留待以后查证。他大脑中有好几个这样的抽屉,许多疑问存放在里面,不再理会。
然后作和灰田去大学游泳池,一起游了三十分钟。周日早上的游泳池人影稀疏,可以随心所欲地畅游。作专注而准确地活动必要的肌肉。背肌、髂腰肌、腹肌。呼吸和打腿时不用想太多。一旦形成节奏,身体就会无意识地自发动作。总是灰田游在前头,作跟在后面。灰田柔软的打腿在水中有节奏地制造出小小的白色水泡,作无心地望着这一幕。这光景常常给他的意识带来轻微的麻痹感。
冲完澡,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灰田的眼睛失去了方纔澄澈的光辉,恢复平素文静的眼神。充分运动身体之后,作内心的混乱也总算重归平静。两人出了体育馆,并肩走到图书馆。其间他们几乎没有开口,但这情形并不罕见。我去图书馆查点东西。灰田说。这也不罕见。灰田喜欢在图书馆&ldo;查点东西&rdo;。这大体意味着&ldo;想一个人待一会儿&rdo;。&ldo;我回家洗衣服去。&rdo;作说。
在图书馆前,两人轻轻挥手告别。
从那以后,很久没有灰田的消息。不论是在游泳池还是在大学校园里,都看不到灰田的身影。作像结识灰田之前一样,过着独自默默用餐、独自去游泳池游泳,听课记笔记、机械地背外语单词和句子的生活。平静而孤独的生活。时间淡淡地掠过他的身畔,几乎连痕迹也不留。时不时把《巡礼之年》的唱片放在转盘上,侧耳聆听。
音讯全无一周之后,作心想也许灰田决心不再见我了。这并非毫无可能。他悄然消失,既没有预告也不说理由,就像从前故乡那四个人那样。
这位年轻朋友弃我而去,说不定得怪我那天夜里做的那场栩栩如生的春梦。作暗忖。说不定灰田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发生在我意识里的来龙去脉,对此感到不快。甚至是满心怒火。
不对,这种情况絶无可能。那东西可絶对不会走出作的意识。灰田没有道理获知其中的内容。尽管如此,作仍然觉得这位年轻朋友明晰的双眼似乎洞察了自己意识深处一些扭曲的因素。这么一想,作无比羞愧。
总而言之,在灰田销声匿迹后,作重新感受到这位朋友对自己而言是何等重要、让日常生活变得何等丰富多彩。作满是怀念地想起与灰田形形色色的交谈,还有他那极富特征的轻快的笑声。他喜爱的音乐,时而为自己读的书,他对世间事象的解说,他那独特的幽默,准确的引用,还有他做的饭菜和咖啡。灰田留在身后的空白,作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发现。
灰田给了自己这么多东西,可相比之下,自己到底给过他什么?作不得不这样思考。我到底给这位友人留下了什么?
归根结底,我或许命中注定就得孤独一人。作只好这样想。许多人来到他身边,最后又弃他而去。他们似乎想从作身上获得些什么,却找不到,或者即便找到也不中意,于是作罢(或失望、愤怒),扬长而去。他们在某一天突然消失。没有解释,甚至连个象样的告别也没有。就像用一把锋鋭无声的大砍刀,将温暖的血液奔流不息,脉搏还在静静跳动的纽带,一刀斩断。
自己身上肯定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让人心寒失望。缺乏色彩的多崎作。他喊出声来。归根结底,可以拿出来奉送给别人的东西,我只怕一样也没有。不对,要这么说的话,我也许连拿出来奉送给自己的东西都没有。
然而第十天早晨,灰田冷不丁出现在大学游泳池边。作不知在做第几次转身时,触壁的右手被谁的手指咚咚地轻敲两下。抬头一看,身穿泳衣的灰田蹲在那里。黑色泳镜推到了额头上,嘴角一如往常浮现惬意的微笑。两人小别重逢,却没有多说几句,只是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像平时‐样,在同一条泳道游起了长距离。柔软的肌肉活动与稳健规律的打腿节奏,是他们在水中交流的唯一信息。这里不需要语言。
&ldo;回秋田待了几天。&rdo;爬出泳池,冲完澡后,灰田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说道,&ldo;有点突然,因为一些身不由己的家事。&rdo;
作含糊其辞地回答,点了点头。学期正中居然一连十天不来学校,在灰田可是非常罕见的情况。他和作一样,除非有特别重大的理由,从来不旷课。因此那肯定是件大事。但他没有多说回乡的目的,作也没有多问。反正这位年少的友人已经安然归来,作总算把胸膛里郁积的沉甸甸的空气淤块似的东西吐了出来,感觉像堵在胸口的硬物被取掉了一样。他并没有遗弃作自己消失。
此后,灰田仍然用和从前一样的态度对待作。两人自然地谈天说地,一起吃饭,一起坐在沙发上听灰田从图书馆借来的古典音乐cd,谈论音乐,谈论读过的书。抑或仅仅是在同一间屋子里,一道分享亲密的沉默。到了周末,灰田便来作的家里,一直聊到深夜,在那里借宿。在沙发上准备就寝,然后睡下。再也没发生过他(或他的分身)深夜里走进卧室,在黑暗中凝视作的情形(假定这件事曾在现实中发生)。作此后也做过几次有白和黑出现的春梦,但灰田没有再次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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