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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你的脚怎么样?&rdo;
&ldo;着实疼。&rdo;
天亮前,我们赶到了塔利亚门托河的河岸边,便沿着涨满水的河走,走近一条所有的人马要过的桥。
&ldo;这条河总该守得住吧,&rdo;皮安尼说。在黑暗中,水好像涨得很高。河水打着漩涡,河面宽阔。那座木桥约莫有四分之三英里长,河水通常很浅,只是离桥面很远处的宽阔的石床上的一股窄窄的水道,现在可高涨到紧挨着桥板了。我们沿着河岸走,然后挤进了渡桥的人群。我紧紧地夹在人群中慢慢地过桥,上面是雨,下边隔着几尺便是河水,我的前头是一部炮车上的弹药箱,我从桥边探头望望河水。现在我们没法按照我们的速度赶路,反而觉得非常疲乏。过桥一点儿也不叫人兴奋愉快。我只是想,要是在白天,飞机来丢炸弹,那才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呢。
&ldo;皮安尼,&rdo;我说。
&ldo;我在这儿,中尉。&rdo;他给挤在前面一点的人群里。没人说话。大家只希望快点过桥,心里就是这么个念头。我们快过去了。木桥的那一头,两边站有一些军官和宪兵,打着手电筒。我看见他们被地平线衬托出的身影。我们走近他们时,我看见有个军官用手指指队伍中的一个人。一名宪兵走进行列,抓住那人的胳膊,拖了出去。宪兵强迫他离开大路。我们快走到军官们的正对面了。他们正仔细察看着行列中的每一个人,有时交谈一声,跨前几步,打手电筒照照一个人的脸。我们刚要走到正对面时,他们又抓去了一个人。我看见那人。是个中校。人家用手电筒照他时,我看见他袖管上有两颗星。他头发灰白,长得又矮又胖。宪兵把他拖到那一排检查行人的军官后面。当我走到那一排军官跟前时,我看到有一两个军官正盯着我。其中有一位指指我,对宪兵说了一声。我看见那宪兵跑过来,挤过队伍的边沿来找我,接着我感到被他抓住了我的衣领。
&ldo;你怎么啦?&rdo;我说。一拳打到他脸上去。我看见那帽子底下的脸,上翘的小胡子,血从他面颊上淌下来。又有一个宪兵朝我们俩冲过来。&ldo;你怎么啦?&rdo;我说。他不回答。他正在寻找机会揪住我。我伸手到背后去解手枪。
&ldo;你难道不懂不能碰军官的规矩吗?&rdo;
另一个从我身后抓住我,把我的手臂朝上扭,扭得几乎脱了臼。我跟他一起转过身,第一个宪兵狠狠抓住了我的脖子。我踢他的胫骨,用我的左膝撞他的胯部。
&ldo;他再抵抗就开枪,&rdo;我听见有人在说。
&ldo;这是什么意思?&rdo;我想大声嚷,但是我的声音并不响亮。他们现在已把我拖到路边来了。
&ldo;他再抵抗就开枪,&rdo;一个军官说。&ldo;押他到后边去。&rdo;
&ldo;你们是什么人?&rdo;
&ldo;等一会你就知道。&rdo;
&ldo;你们是什么人?&rdo;
&ldo;战场宪兵,&rdo;另外一位军官说。
&ldo;方才你们为什么不叫我走出来,倒派一架这样的飞机来抓我?&rdo;他们不回答。他们可以不理睬。人家是战场宪兵哩。
&ldo;押他到后面那些人那儿去,&rdo;第一个军官说。&ldo;你看。他讲意大利话,口音不准。&rdo;
&ldo;你还不是同样口音不准,你这狗崽子,&rdo;我说。
&ldo;押他到后面那些人那儿去,&rdo;第一个军官说。他们押着我绕到这排军官的后边,走往公路下边临河的田野,那儿有一堆人。我们朝那堆人走去时,有人开了几枪。我看见步枪射击的闪光,然后是啪啪的枪声。我们走到那堆人旁边。那边站有四名军官,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一边一个宪兵守着。有一小组人由宪兵看守着。审问者的旁边站着四名宪兵,人人挂着卡宾枪。这些宪兵都是那种戴宽边帽的家伙。押我去的那两个把我推进这等待审问的人群中。我看看那个正在受审问的人。他就是方才从撤退行列中给拖出来的那个灰头发的中校,胖胖的小个子。审问者冷静能干,威风凛凛,操人家生死大权的意大利人大致是这个模样,因为他们光枪毙人家,没有人家枪毙他们的危险。
&ldo;你属于哪一旅的?&rdo;
他告诉了他们。
&ldo;哪一团?&rdo;
他又说了。
&ldo;为什么不跟你那一团人在一起?&rdo;
他把原因说了出来。
&ldo;你不知道军官必须和他的部队在一起的规矩吗?&rdo;
他知道的。
问话到此为止。另外一个军官开口了。
&ldo;就是你们这种人,放野蛮人进来糟蹋祖国神圣的国土。&rdo;&ldo;对不起,我不懂你的话,&rdo;中校说。
&ldo;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叛逆行为,我们才丧失了胜利的果实。&rdo;&ldo;你们经历过撤退没有?&rdo;中校问。
&ldo;意大利永远不撤退。&rdo;
我们站在雨中,听着这番话。我们正面对着那些军官,犯人站在他们跟前,稍为靠近我们这边一点。
&ldo;要枪毙我的话,&rdo;中校说,&ldo;就请便吧,不必多问。这种问法是愚蠢的。&rdo;他划了一个十字。那些军官会商了一下。其中一个在一本拍纸簿上写了些什么。
&ldo;擅离部队,明令枪决,&rdo;他宣读。
两个宪兵押着中校到河岸边去。中校在雨中走着,是个没戴军帽的老头儿,一边一个宪兵。我没看他们枪毙他,但是我听见了枪声。现在他们在审问另外一个人了。也是一个与他原来的部队失散了的军官。他们不让他分辩。他们从拍纸簿上宣读判决词时,他哭了,他们把他带到河边去时,他一路大哭大喊,而当人家枪决他时,另外一个人又在受审问了。军官们的工作法是这样的:第一个问过话的人在执行枪决时,他们正一心一意审问着第二个人。这样做表示异常忙碌,顾不到旁的事。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是等待人家来审问呢,还是趁早拔脚逃走。我显然是个披着意军军装的德国人。我看得出他们脑子里是怎样想的;不过还要先假定他们是有脑子,并且这脑子是管用的。他们都是些年轻小伙子,正在拯救祖国。第二军正在塔利亚门托河后边整编补充。他们在处决凡是跟原来部队离散了的少校和校以上的军官。此外,他们对于披着意军制服的德国煽动者,也是从速就地枪决了事。他们都戴着钢盔。我们这边只有两人戴钢盔。有些宪兵也戴钢盔。其余的都戴着宽边帽子。我们叫这种帽子为飞机。我们站在雨中,一次提一人出去受审并枪决。到这时,凡是他们问过话的都被枪决了。审问者们本身全没危险,所以处理起生死问题来利索超脱,坚持严峻的军法。他们现在在审问一个在前线带一团兵的上校。他们又从撤退行列中抓来了三个军官。
&ldo;他那一团兵在哪儿?&rdo;
我瞧瞧宪兵们。他们正在打量那些新抓来的。其余的宪兵则在看着那个上校。我身子往下一蹲,同时劈开左右两人,低着头往河边直跑。我在河沿上绊了一文,哗的一声掉进河里。河水很冷,我可竭力躲在水下不上来。虽然感觉到河里的急流在卷着我,我还是躲在下面,自以为再也不会上来了。我一冒出水面,便吸一口气,连忙又躲下去。潜伏在水里并不难,因为我有一身衣服和靴子。我第二次冒出水面时,看见前头有一根木头,就游过去,一手抓住它。我把头缩在木头后边,连看都不敢往上边看。我不想看岸上。我逃跑时和第一次冒出水面时,他们都开枪。我快冒出水面时就听见枪声。现在却没人打枪。那根木头顺着水流转,我用一只手握着它。我看看岸上。河岸好像在很快地溜过去。河中木头很多。河水很冷。我随波逐流,从一个小岛垂在水面上的枝条下淌过去。我双手抱住那根木头,由它把我顺流漂去。现在已看不见河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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