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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ldo;哦是。&rdo;

&ldo;为什么主动跑去那么远的苦地方?&rdo;

她抬起头看我一眼，似颇诧异：&ldo;我以为你会明白，我一直希望改变生活环境。&rdo;

她说她要改变生活环境，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改变环境?她其实只希望如此改变环境?长期以来是我自误，以为她意在钓金龟婿，我竟从未了解过她，于是嫌她现实世故不完美，我还以为自己最浪漫最清高。

讷讷地，我听到自己在问：&ldo;不语，还记不记得过去?我向你借这本《呼啸山庄》，你原本不情愿的，对吗?&rdo;

她叹息，拿起书叠进箱中。我恳求：&ldo;可不可以送我留做纪念?&rdo;

&ldo;何必?&rdo;她不允，&ldo;借过，看过，又还了，还要去何用?&rdo;

&ldo;将来看到它，我可以……&rdo;

她用目光阻止我说下去：&ldo;过去，已经沉在心底，将来，随水飘走了，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rdo;

我知道，我已经结婚，然话在喉中，不吐不快：&ldo;可是，我想解释，不语，我一直误会你……&rdo;

&ldo;没有误会，&rdo;她再次截断我：&ldo;记得吗?我一直没看到那封信，我相信它解释得已经很充分很详尽，故事并不完美，但依然凄艳，是吗?&rdo;

她微笑，无欲，无嗔，无怨，无悔，我不禁又一次想：谁对爱情更执著更苛求完美了?

第4章青衣

梦中，常常见她一袭青衣。

她叫单青，原名单青青，她嫌太过柔媚，上中学时自己持户口本去派出所删掉一个字。

仅此一斑已可略窥她个性之全豹。

校园圣诞舞会上，众女生衣着七彩争奇斗艳，她独独青衣如夜素面朝天，矜持淡漠的微笑中有种自然流露的高贵，如瀑长发披泻双肩，华尔兹的旋转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冷香。

我不由为之倾倒，倾倒于她黑夜般的神秘沉静。但当一年后她终于成为我个人的固定舞伴后，我要求她为我换上彩衣。

单青不允，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我：&ldo;你将逐渐要求改变于我的，怕不仅仅是我衣服的颜色吧?&rdo;

是，我还希望她学会为我化妆，为我吃醋，为我娇嗲，直至为我伤心。

我向来不屑于身边倚娇作媚的没头脑小女生，可当终于发现一个异类时又忍不住要改变她溶入大众。我钻进牛角尖走火入魔，只想重新塑造她让她欲方则方欲圆则圆以证明她是爱我。

我随她去见她父母，颇不适应她们一家人相敬如宾的客气斯文，不由有些明白她何以总是冷冷清清。

青青告诉我，其实她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们抱养的老战友遗孤，但后来自己有了儿子便渐冷淡她，将她寄放在乡下农家。不料那小儿子长到七岁时突患小儿中风猝死，她才又被接回上海。彼时青青已满十岁，长成一个非常懂事的小大人，对养父母的感情是感激多于孺慕，于是渐形成这样彬彬有礼的怪异的一种家庭气氛。

想象中女孩子痛诉身世应该是楚楚可怜，如带雨梨花般伏倒在男友怀里边哭边说，由我一边紧紧搂着她轻抚她满头青丝一边低声安慰的。但不，她只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沧桑的微笑，静静地说：&ldo;农村的生活真叫苦，孩子们很少有上得起学的，像我这样一个孤儿还能衣食无忧地读大学实在称得上是幸运，可惜我心胸不够宽广，总是对小时候曾被撇在乡下那一段耿耿于怀。&rdo;

我不以为然：&ldo;本来就是他们不对么。怕寂寞了就把你带在身边，用不着就扔开，全不顾及你的想法感受，太自私了。&rdo;

&ldo;不该抱怨他们，&rdo;她温和地阻止我。&ldo;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呢?&rdo;

由于对家庭缺乏亲切感，单青假日也很少回家，而我也就常常放弃老妈的美味佳肴陪她在宿舍吃方便面。一日随手翻起她邻床女生的时装杂志，我忽发奇想：&ldo;青青，要是你盘起头发，穿上彩色裙子会是什么样子?&rdo;

&ldo;我还戴满头假水钻穿三点式比基尼跳热舞呢!&rdo;青青埋头于一张设计图纸漫不经心。

&ldo;可我还是想看看你化妆的样子，&rdo;我坚持，&ldo;你就不能做点让我高兴的事?&rdo;

青青向窗边探探头，弯起嘴角说：&ldo;看到楼下那个烫卷发穿迷你裙的女生了吗?她叫唐小红，英语系的系花，或许你更适合同她在一起。&rdo;

我大怒，反唇相讥：&ldo;唐小红?我当然认识，我正打算约她看晚场电影呢。&rdo;说罢摔门而去。

我们这次冷战足足坚持了大半个月，直到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正在家里听热门音乐，忽然接到青青的电话，第一次听到她这样气急败坏：&ldo;你快来行吗?我爸妈出车祸了‐‐&rdo;

我赶到医院时，她父母已送入急救室。青青两眼红肿地迎上来，懊恼痛悔得要吐血：&ldo;他们不能出事，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我还没尽过一天的孝心呢!&rdo;她哆嗦着嘴唇，脸色惨白。我忙将她揽进怀里，她却又推开我坐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盯住手术室门口，像在用整个身心默默祈祷。

然而沉睡的众灵没有听到青青的哀告，青青的父母终究没能救过来。养父当天就死了，养母截了肢，坚持了两个月也去世了。在最后的两个月里，青青衣不解带地服侍尽孝，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将养母送葬后已经不晓得哭，只是不出声地流着泪，流得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感到心碎。

我征求了爸妈的同意把青青接到家中照顾，给她补课，陪她散心。又过了近两个月青青才恢复笑容，对我父母柔顺体贴得比我这个亲生儿还来得殷勤，逗得老妈直赶着她要认作干女儿。

但妈偶然也有对青青的小小挑剔：&ldo;青啊，女孩子总穿素衣服是犯忌的，过了孝期买两件颜色衣裳穿吧。我老了，自己不能打扮，可是喜欢看年轻人穿得鲜鲜艳艳的。&rdo;我趁机一旁帮腔：&ldo;你白白叫了&lso;丹青&rso;，不肯万紫千红总是春，可不辜负了好名好姓?&rdo;青青笑：&ldo;你少学贾宝玉贫嘴了，我这是单单一个青色的&lso;单青&rso;呀。&rdo;但次日仍顺从地随我去买了件湖蓝色长裙，又精心替老妈选了件艳而不俗的外套。老妈自然更加乐得合不拢嘴，私下里悄悄对我说：&ldo;你别看青儿这孩子表面倔犟，可心里一直想有个家，其实最肯委屈自己的。&rdo;

我也觉得，青青换掉的似乎不仅仅是她衣服的颜色，这以后连举止言谈脾气性格竟也大改了。她不再同我唇枪舌剑，而是事事都征得我同意才做，对爸妈更是百依百顺，似乎要把她对自己养父母的感激和歉疚都报在我父母身上。她的过分柔顺让我担心，她在强大的自责压力下已渐失去自己。

我劝她：&ldo;不要背太多包袱，你该做回你自己。&rdo;她皱起眉毛双眸如雾：&ldo;我曾经忤逆，以怨报德，如今只想爱人以赎罪。&rdo;

&ldo;矫枉过正!&rdo;我开始怀念那个伶牙利齿个性独特的单青，深深厌倦今日单青这种没有个性的爱，要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其实叶公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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