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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东出函谷（第1页）

没过了几日，我也领到了装备，是一身重甲和一柄一丈二尺长的大戟。大戟是戈上加装了矛头，戈刃和矛头都是吉金打造，锋利无比，戟杆是枣木芯材质，十分坚韧，是一把能劈善砍的武器。

再看那身重甲，却是旧的出奇，牛皮材质的甲叶早已磨的发灰，其中有几处甲叶较新，那是经匠人们修补过的地方。这战甲自上到下密布着数十道深浅不一的砍痕，左胸处竟然还有一个拇指粗的贯通圆洞，看到这儿我心头一抖，脊背发凉，心想这不就是从战死的军士身上扒下来的吗，这幅战甲的前任主人莫不是被箭矢射穿了心脏而死的吧，我忙转头去看黑夫所领的战甲，心里平衡了不少，同样是一副修修补补的旧货。

我叹了口气，看着这样的装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我拍着黑夫的肩膀说道：“你说咱伙计俩谁先死。”

黑夫愣愣的盯了我良久喃喃道：“你别咒俺，等打完仗，俺还要回家娶婆姨生娃喱，留下俺老娘一个人咋个过活。”

“…是啊…..…我也有个老娘啊….”

“对嘛，咱得活着回家伺候老娘嘛….对咧，你屋头还有一头老牛哩，你要真是死了，俺就把你的老牛牵走，不过俺指定会把你的骨头灰灰背回去给你老娘，然后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你就放心大胆的上路吧”

“我…你….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嘿嘿，俺娘说咧，俺耳垂垂肉厚，这是福相，命硬着呢，咱俩个打小儿长起来的，俺替你尽个孝也是应当的嘛，就一头老牛的事儿，看你这小气的样子。”

“不用你替，我还没死呢！要是你死了，我也把你老娘…哎不是，把你的老牛牵….你家没有牛啊！”

“哈哈哈.....呸呸呸，咱都不死...都得活着回去”

话说到这儿，我心生一阵惘然，遥想十一年前，我的父亲也曾和黑夫的父亲一同出征，不知彼时年轻的他们是否也有过类似的对话，时光荏苒，他们的后代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经过十多日的整顿集结，我们便跟随玄鸟旗帜向东进发。

在咸阳城郊外驻扎了旬月，却没有机会进城去瞻仰一番这传说中的王都，只远远的望到了一截首尾都沉入了地平线的城墙，其后有几顶高出城墙的阙楼齐云而立，那阙楼方方正正白墙黑瓦，光晕挂在楼角，苍隼展翅掠过，不知道这几顶楼阁是否就属于县尉大人口中的那座华美似梦幻，壮丽如山峦的咸阳王宫，更不知道就在我仰望阙楼的同时，王会不会正在阙楼上俯视着他这群将要奔赴沙场的子民。

“夏侯，咱们去哪打仗”黑夫问道。

“不知道，但一定很远”我答道。

“还有比这里更远的地方吗”黑夫摸头道。

“一定有”我自信道。

“那我们为了啥去打仗”黑夫有些神伤。

“为了王”我遥望着阙楼茫然道。

“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栾季补充道。

“对…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我移开视线，望向前方。

这年我刚满17岁，这是第一次离开家乡，之前除了去郡治义渠城做了两年的更卒外，连村子都未出过，依照秦律：全国黔首百姓严禁擅自离开户籍所在地，否则便是整村整里的连坐受罚，轻则割鼻刺字充作苦役劳作至死，重则五家连坐脑袋落地，如此还有谁人敢挪动半步，即使你不怕死想跑出去溜达溜达，那些与你同伍的邻居们也会紧紧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让你没有可趁之机。

这一路而来当真是开了不少的眼界，我原本以为我们村后那座形似牛乳的双峰山就是世间最高的所在，每次一口气爬到山顶都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周围的山峦尽收眼底，山下耕田的乡亲们都如蚂蚁般大小十分有趣，直到行至华县境内望到那高耸入云，俯瞰河渭的太华山，好似一道天幕将这天地分隔成两个空间，比较起来那双峰山不过是个小土丘罢了；也曾以为从村子东侧淌过的马恋水便是天下最宽阔的水流，待依次见识到泾水，渭水，才知道那马恋水不过是个小水沟而已，等再看到那传说中的大河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波澜壮阔，那大河宽约十数丈，两岸石壁狰狞似刀砍斧劈，河水波涛汹涌似万马奔腾，隆隆之声震耳欲聋，立在岸边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眩晕之感；还有那座矗立数百年的巍巍函谷关，岂是百戎塞那个小要塞可比，它雄据崤山，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大河，这厚重的城墙守护了秦人数百年的时光。

从函谷关向东而出便是离开了老秦人的故土，即便大秦的国土已经向函谷关外推移了数百里，但关内这’四塞险固’的秦川大地才是老秦人真正的羁绊。

穿过古老的门洞，我不禁向西回望，那家乡的炊烟已在千里之外，寻不着一点痕迹，而那首传唱了不知多少年的歌谣仍在耳边萦绕：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多么令人魂牵梦绕的曲调，这是耳边吹过的温婉秦风。

每逢村里的青年男女们吟唱起这首歌谣，母亲都会悄悄的流露出哀伤的神色，我心中明了，她是在思念我的父亲，在我六岁那年，父亲也被这征兵的诏命带离了家乡，远赴沙场，然而父亲就像那向东奔腾的渭水一般，一去不再复返，留给我的只有半卷书简，和一个模糊的身影。

经过这些时日的跋涉，离家之时心中那建功立业的豪情已经褪去了大半，我想念我的母亲，思念我的家乡，怀念我的懵懂时光，多年之后我回想起来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醒来的时候发现，父亲从未出征，他一直守护着妻儿，母亲的眼神中全都是明亮的温柔，而我还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从未长大过。看小说，来小燕文学，关闭阅读模式，体验高速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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