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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觉着眼前这层迷雾碍事之极,心忖得走近些,更近些,方能一窥那团东西是什么。
未及近前,迎面却一股夹杂着冰寒的炙热之气。冰寒处若寒潭怪物中伛偻虫、魜偶蛇一类之气息;火炙处则有若热浪袭来,势不可挡。这样寒热交替,却融成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小姑娘好奇心起,神识直取那团光物核心,就在此时,火光迸发,一阵锐痛直达脑中,瞬间遍布全身经脉,浑身上下每寸脉络均仿佛被放火上烤,被浸冰里冻,曲陵南浑身颤抖,牙关不住打战,浑身经脉顷刻间凝结出一层薄冰,可薄冰未来得及形成,一股蓝色幽火于冰下徐徐流淌,所过之处,薄冰寸寸断裂,咔嚓声不绝于耳。
在这等交替折磨中,小姑娘耳边却莫名其妙地听到一曲歌谣,仔细辨认,正是娘亲当日自唱自娱的那首:
苍苍黄天,茫茫下土,
凄凄鸠鸣,交交桑扈,
有怀一人,明发不寐,
辗转反侧,我心思慕。
那并非记忆中娘亲的歌喉,曲陵南的娘什么都好,就是五音不全,她绝无可能将这首歌谣唱得如此刻耳畔这般起伏承和,委婉动人。听了许久,曲陵南忽而明白,这个声音其实就是她的,是她自己在唱,在这个痛苦难耐的关头,几乎就如本能一般,她为自己唱这首曲子缓解痛感,安抚内里。就如小时候在山里熬过的那些受伤生病的时刻一般。她往伤口上涂上自己捣的青草,服下自己煎的药汁,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是裹紧薄被,蜷成一团,静静等待病痛过去,等待明日阳光普照,又是新的一天。
那些夜晚里,小姑娘也是这般低声给自己唱歌,没办法,有时太难熬,难熬到想掉泪,可掉泪又有什么用?于是曲陵南每每便是哑着嗓子,小声地唱这首歌谣。
苍苍黄天,茫茫下土,
凄凄鸠鸣,交交桑扈,
有怀一人,明发不寐,
辗转反侧,我心思慕。
这到底唱的什么意思,下一阕又怎么唱,完整的调子是怎样,这些都无关紧要,她只是需要唱首歌,像舔舐伤口的本能动作,唱完了,她也就好了。
随着歌谣重复,曲陵南渐渐地也不那么痛,那烧灼着的蓝色火焰也不再肆虐无顾,火光越发趋向柔和,汇成一股暖流,缓缓冲刷她全身。经脉在这一冲刷下,以目之可视的速度慢慢变宽变厚,随即,火光偃旗息鼓,逐步止于经脉之下。那股青玄心法的娟娟细流又再度重现,绿色的气息宛若潺潺溪水,静静游走全身,再归入丹田,于那团火气周围凝成雾状。
曲陵南这下看清那团东西到底长什么样了,状若鹅蛋,大小也相仿,此时安静卧着一动不动,全然看不出刚刚折磨得她要死。
小姑娘心中充满说不出的惬意和舒适,她睁开眼,动了动筋骨,再度发现身上的伤势基本痊愈,拉开衣襟看肩头,已无红肿,仿佛从未受伤。
曲陵南闻得身上一股臭气腥气,实难再忍。她站起走下蒲团,行至取水处,脱下衣裳舀水洗净,搓了半天才将肌肤原本的颜色显出。这一次入定也不知过了几天,师傅吃了那蛇脑,也不知身子好点没,曲陵南一路想着,一路将自己洗刷干净。洗完了,才发觉原来那套衣裳已残破不堪,且污秽无法清洁,看来是报废了。
曲陵南叹了口气,打开师傅送的储物袋,自内取出一身洁白的道袍。那袍子质地触手光滑柔软,还有隐约光泽,比当日镇上见着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身上穿的绫罗绸缎也不差。曲陵南抖了抖那袍子,垂坠自如,揉了揉,也未见生褶皱。她原本担心师傅穿过的,自己穿必定不合身,哪知一穿上,那袍子便自行调整大小,宛若量身定做一般。曲陵南这下高兴了,她一生中从未穿过这等好衣裳,不仅轻薄细软,且虽身处寒洞,却不觉寒意。
真是好东西。
曲陵南啧啧赞叹,摸着身上的新衣,忽觉师傅以往日子只怕过得不错,这等好衣裳,他随手便给自己,也未见得多心疼。那小储物袋中尚有好些个玩意,瞧着都很值钱,她虽未见过多少修士,也没什么见识,只当日所遇郝平溪、张澹梦二人,那师兄弟二人穿的可不如自己身上这件。
郝平溪送她的匕首,也明显不如师傅给的短剑多矣。
小姑娘喜滋滋地想,这师傅没拜错。
她心下对师傅好感大增,便开始瞎操心,师傅瞧着体弱多病的模样,要不信早陨,她可怎么办?
那不是又跟死了娘亲那会似的,一下孤零零了么?
她绝不愿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这么一想莫名又担心起来,匆忙系好腰带,顾不得绑好头发,蹬蹬地发足狂奔,拐过数个甬道,跑到师傅呆的岩洞那。她从未进去,但此时却有说不出的焦虑,抬足便闯,然金丹后期修士的洞府岂是她这等练气期弟子能进的,还未靠近,就被一股力道阻住,她再三再四硬闯,那力道反弹甚大,砰的一下将她狠狠摔到地上。
“师傅,师傅你在不在?师傅你好些了不曾?师傅你应我一声啊师傅……”曲陵南在洞口大叫起来。
她叫了半天没人管,忽而想起自己闭关入定时,身外诸事是一概不知的,想来师傅也是如此,那她这么嚷嚷,没准会扰乱师傅心神。这么一想,小姑娘不敢再出声,小心地对着洞府道:“师傅,我再去给你宰两头虫子补补啊,你慢慢修炼。”
她转身要走,想了想又不放心,转头对着洞口道:“师傅,我就在那边,你有事喊我,晓得吧?”
她说完便又跑开了。此时洞内孚琛睁开眼,皱了皱眉,然用神识一扫后,又复有些惊奇,不禁喃喃地道,“还真给她练到心法二层了。”
想来天意如此。
孚琛微微叹了口气,再度闭上眼,他因早年不慎落入此处,无法破解上古阵法,只得滞留此处一次次在此冲关元婴期,然这一步之遥,冲了许久却怎么也走不到。
奇怪的是,自莫名其妙收了这个弟子后,他久未有动静的关窍,却隐隐有了松动。
看来是近了。
孚琛心里激动难言,练了几遍清心诀方令心境平和。他自来天纵奇材,于修行路上往往领先人一大截。然修行之路,每进一阶,犹若脱胎换骨一回,修炼到后面,基本已与天赋无关,却与修士的心性、德行、感悟相关,更与其人气运,与天地道法相容相关,早与低阶修士武断臆想的所谓吞丹药、占宝材、炼法器等急功近利的念头南辕北辙。所谓大道三千,各有不同,各凭本事,不然,传说中的青玄仙子,也不会仅凭四灵根却至化神大能。
想到青玄仙子,孚琛忽而气息一乱,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内里的情绪,目光再度睁开已回复平淡冷漠。他伸手一抹,半空中多出一面水镜,镜中一个女孩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一路奔跑,她身着洁白道袍,身形尚小,却已显来日的绰约风姿。那张脸此刻带有童稚之气,却依稀能辨长成之后的精美绝伦。
相貌是勉强合格做我的弟子了,只是她能不能别笑得这么傻,能不能别跑得这么率性粗野?孚琛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地想,看来要将这小娃儿培养成如他一般惊采绝艳的人物,恐怕是难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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