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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惯玩的是笛子,笛声清越,回回都要窜到云端上去方才罢休,当低沉的埙音自四周缓缓漫来,我几乎要怀疑这不是我制造的声音,然而音符曲调,皆出自我口,由不得我不信。
乐声向上升腾,周围的一切却在向下沉淀,亭台楼榭,还有远处低压的黄云,统统变成了水墨写意淡淡的笔法,只是这勾勒未免死板,需要有什么东西让她活起来才好。我侧过头,那个着了墨竹白底儿衫子的女子便硬生生闯进我的视线,霎时间活了整个世界。
我不由自主放下手中的埙,叫了一声,“二嫂”。
傅玉琅微一点头,面容里看不出悲喜浓淡,只有耳朵根子红的可爱。我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略一回想便记起,在傅家初见时,因为瞧了眼她的手帕子,她便是窘迫的不行,那时她的耳朵根儿,也是如此。
明秀突然拽一拽我的袖子,怯怯道:“三叔,你怎么不吹了?”我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道:“你二婶来了,咱们得略等一等。”
明远听了我的回答撇一撇嘴向明秀道:“三叔在二婶面前不好意思呢。”我听得心里“咯噔”一声,明远却抬头向我道:“三叔,你也知道自己吹的曲子没有二婶的好听。”
我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指头在明远脑袋上弹了两下,道:“曲风不同而已,你小子懂什么?”明远捂着脑袋,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却是敢怒不敢言,最后认命的躲到傅玉琅的身后,傅玉琅的手臂自然弯曲,将明远护在怀里。
我笑问明秀:“你们的娘呢,怎么由得你们在这里玩耍?”
明秀嘟嘴道:“娘看大戏,不带我们顽。”
傅玉琅笑着接道:“大嫂看戏,怕孩子们闹腾,就送到了砚淇那里。这会儿砚淇正在喝药,怕孩子们闻不惯药味,就让我带出来转转。”
我笑道:“二哥二嫂考虑的周全。”
二姐发问道:“方才那支《杏花天影》是二嫂吹得么?”傅玉琅微笑点头,二姐喜道:“吹得真好,以后啊,我们不仅不敢在你面前卖弄文玩,也不敢在你面前吹拉弹唱了。”
傅玉琅忙道:“二小姐说哪里话,我们学这些不过是为了自己闷了有点子事情做,自己高兴就好,哪里要分什么三六九等。”
我笑道:“这就跟外头流行的票戏来着,都是为了自个儿高兴,可是台上一开口,底下便知谁的功夫深,谁的功夫浅。二嫂也不必过谦,我们以后倒要多向你请教了。”
二姐点头,又向傅玉琅央道:“二嫂赶着回去么?不急的话,就在这里再吹一支罢。”此言一出,明远明秀都嚷嚷起来,傅玉琅不忍拒绝,我忙将八孔梨埙交到她手上,她微一低头,略略思索后,笑道:“方才那几支曲子都不趁今日,不如我就吹一支《罗衣》,也算是我们在这里听个热闹罢。”二姐忙点头称好。
然而傅玉琅并没有立刻吹奏,而是从衣襟上取下了自己的手帕,在埙口上转着擦了一擦。我看着那方绣着四合如意云纹的帕子,突然就明白了她方才窘迫的缘由。
一时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烫,却只能硬着头皮佯作不知。好在傅玉琅的曲子很快响起,带走了些许难以言说的情绪。《罗衣》本是宫廷舞曲,调子十分昂扬,不过其间声气转圜倒是难上许多,然而傅玉琅从从容容,把一支歌舞升平的曲子酝酿成一种清清静静的气韵。
一曲终了,我还未及反应,只听拍手的声音早就响起来,回头一看,却是大娘屋里的玛瑙和二娘屋里的翡翠,翡翠道:“怪道中途偷偷地溜出来,原来你们在这里好耍。”
玛瑙也笑道:“这么风雅的事情也不叫着我们,只让我们去听那闹哄哄的戏,看我回头不在太太面前告上一状。”
我笑道:“两位姐姐这可是冤枉了,这等风雅如何能有意为之,我们也是偶然入耳,不过能听到都是这曲子的有缘人,咱们有缘人之间还有什么嫌隙么。”
玛瑙道:“数你机灵,话儿圆的倒好。”又向傅玉琅道:“二少奶奶真是难得,不光书读得多,字儿写得好看,这曲子也是好听。”
翡翠也道:“这曲子的好处我也形容不出,就觉得听着比台上的大戏可舒服多了。”
傅玉琅笑着回道:“两位姐姐过誉了,我就是随便玩玩的。”
我笑道:“你们夸人也别老紧着一个人夸,这儿还站着几位呢,也顺路都给夸夸。”说的大家都是一笑,我又问道:“这会儿正该是武戏,两位姐姐不在前头顽,怎么到这里来了?”
翡翠道:“还不是来寻你们?溜出去了老不回来,老爷太太都心焦得很。”
我奇道:“怎么看戏还老想着我们?”
玛瑙笑道:“大小姐来信了,太太要你们也过去听听。”二姐闻言喜上眉梢,我想着大姐此时来信必是有什么好事,当下携着明远明秀,一齐去了前院。
大嫂正在念信,都是些报平安、祝吉祥的话儿,念着念着突然停下来,在信笺子上反复看了几遍,突然抬头笑道:“爹,娘,映芝有喜了。”
立时一个楼的人都坐不住了,丫鬟们都上前齐道恭喜,大娘二娘自不必说,我们几个小的也是高兴得很,只有爹还坐在椅子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大娘当下里戏也不听了,只张罗着要去北平,一会儿叫人把大哥从东北带来的人参包好,一会儿又叫人去寻库房里的阿胶和山茱萸,蓦地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差人去请林先生,叫他开几副补气安胎的方子,倒把正在给二哥捣鼓药材的林先生吓了一跳。眼看着楼上楼下忙作一团,戏台子上的角儿们都不知下一句该不该唱。
这时爹磕了磕烟枪,沉声道:“过了年,管保叫砚清陪着你去一趟北平,家里有的没的尽可着拿过去,这会儿就在这安安生生的看完这出戏罢。”大娘也不生气,笑意盈盈的坐回去,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看着武戏却一脸笑容,显见着早就神飞天外,到北平去了。#####这也算是间接接吻了吧?说好的福利从不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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