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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真是菩萨心肠,会替人开解。贱婢不提也罢,想起她对你做的污秽事,我……若非当日我及时找到你,恐怕……”想及琳琅被掳之事,顿时汗毛凛凛,后话再不忍说下去。
琳琅说道:“那我不再提她了,想来她在羽哥身边,羽哥念及她是月海山庄的旧人,必定会好生照看。”
他看着帘外隐没的日头,掐着时间,锦素应该被遣送回了玉堂春,至于是生是死,就要看苏什米塔的心意。
临近傍晚时分,琳琅催促他回大将军府去用饭,如今成婚已经是板上钉钉,她不愿霸揽着他,自己不能搅扰也不愿搅扰,倒不如让他安安心心回府准备。
纪忘川看出她大度,一门心思为他的前途筹谋,自己的感受永远放在最末,便是为了她这一份舍己为人的大度,将来也不能委屈了她。索性府上公务私务堆积如山,日日躲在这采葛也不成话,既然琳琅发话赶客,他便遂了她的好意。
回到将军府,刚跨过坊街的转角,大老远就看到门童冲洗驻守正门大两头威风凛凛的大貔貅,何福周指挥家丁攀着梯子在擦拭匾额,待擦整修饰之后,挂上红绸装饰,张灯结彩,披红戴绿,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要大操大办喜事了。
纪忘川视若无睹地跨步进门,只冷言说了句。“还有些时日,瞎忙活什么。”
何福周听后,不禁打了个冷颤,听口气是惹大将军不悦了,忙解释道:“老夫人命老奴早些筹备,打扫庭院,整个府上都要布置一新,这才……”
他何福周争论无益,他只是个听差遣使唤的下人,纪青岚让他往左,他必定往左,拿这些琐事生闷气犯不着,只好自己排解开通。
进了院子,只见家丁们鱼贯而入,手上抬着,肩上扛着,怀里捧着来自各地巴结的贺礼,纪忘川拦下家丁,呵斥道:“收这些做什么,都给我送回去。”
何福周刚进院子,赶上大将军急赤白脸地发火,一众家丁愕然站着,他身为府上的大总管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大将军,这是您的同僚和属下送来的贺礼,老夫人说,官场上行走,这是人情也是道理。大将军是朝堂新贵,与公主成亲之后便是皇亲国戚,若是不送礼恭贺您的新禧,那便不懂为人处事了,而咱们若是不收下,就真正的不懂人情世故了。”
纪忘川疾首蹙额,心里怨愤,但也只好忍耐下来,官场圆融通达本就是要义,他素来清正不涉及党争,但是人情道理却也不能一概置之不理。既然是纪青岚的意思,因此等微末之事明目张胆与她作对,也怕气坏了她。
何福周瞟了眼他,继续道:“老夫人命咱们把贺礼登记在册,将来好一一回礼,绝不让大将军落下贪图小利的秽名。”
话都被何福周说尽,老夫人的安排有礼有节,他找不出瑕疵来,也不值当因这种小事动怒,婚期已定,不论坊间传得如何有模有样,照理应该跟老夫人禀告一声。他敛起袍角抄了小路往静安堂走去。
整个大将军府布置一新,披红绸,挂彩帛,热闹喜庆,若大将军府是一个池子,那贵胄喜气都快满溢出来了,唯独偏安一隅的静安堂清清淡淡,不盐不酱地守在深秋的暖阳下,败落的梧桐,满地黄叶,枯槁,却又莫名的和谐。
这一景让纪忘川看得眼眶子都疼了,好似周遭是一处嚣杂繁闹的大染缸,偏生静安堂幽静自安,守得一方净土。
桐玉和香芹从堂门口出来,看到大将军的脸色有恙,慌不迭地曲膝行礼,把头埋得很深。
他冷面如霜,问道:“这满府上布置得跟猴屁股似的,唱大戏么,又红又绿的。怎么偏生这静安堂这么寡素?”
香芹老练些,抬头回禀道:“老夫人说,这静安堂是礼佛之处,心安之所,佛门清净,便不作俗家的布置了。”
他懒得跟侍婢们争辩,从大老远看到大将军府门口貔貅被缠上了红绸,心里就憋了一肚子闷火,走到静安堂听到香芹的回话,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哪有儿子迎亲摆喜酒,母亲还要刻意与阖府上下的喧闹彻底隔绝的事情?
纪青岚一方面主力要促成纪忘川与芙仪公主的亲事,可另一方面却在心里有所抵触。她阖上双眼,双手合十,一颗颗捻动着迦南佛珠,虔诚地跪在佛前请求佛祖宽恕她的罪过。她一个女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稚子,守着惊天秘密。她没有能力杀人,却苦心经营比杀人更遭天谴的局面。
蔓罗凑在她耳边,说道:“夫人,大将军在外面候着,想见您一面。”
纪青岚微微睁了会儿眼,说道:“待我诵完这一部,你让他再等些功夫。”
她诵完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蔓罗扶她起身,她扶额定了定神,近来心跳得愈加慌乱,即便是诵念佛经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
缠绕着常青藤的院墙下,孤立桀骜的身影长长地站着,已是夕阳近黄昏,最美却是晚霞满天的落寞余晖。这个儿子长得标致得紧,可每次看到他,心总是如被针扎,所以,他们极少见面,一月至多便是初一十五一起吃顿饭,她耳提面命的训斥几句学业与前程上的话,而他自小懂事早熟,起初为了博得她的关爱,他努力学习诗书礼乐、剑术骑射,无一不精,可她总是淡若流水地赞扬几句。随着他逐渐长大,与她更是说不上两句话,情分就这么一厘一厘淡了。可她知道,只要她固守着纪忘川母亲的身份,她的威严还在,她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她明白他心里的委屈,他要娶一个不爱的女子,却让真爱之人独守空闱,相爱不能相守的空乏折磨,她比谁都懂。可她绝不能同情他,从她在沙漠上捡到他那时起,他这一生都只能是她报复尉迟王朝的棋子。
她站在廊下,说道:“进来说话吧,外面冷,都要当新郎官的人了,别站在风口上。”
埋怨的口气,但听起来尚有些暖意。纪忘川跟在纪青岚身后进了明间,落座之后,蔓罗送上来一壶新沏好的热茶。
“你不在的这阵子,府上添了好些人手,你放心,我让你的副将莫连一一考察过人品家世,都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她留意纪忘川的神色如常,并无变化,混迹官场过年,早就成了过油多次的老油条了,喜怒不形于色。“府上要办喜事,与皇室结亲,为娘总想替你办得没有一丝纰漏才好。”
他荣辱不惊,很是平和。“让娘亲操劳了。”
“应该的。”蔓罗斟了茶,送到两母子跟前,她便推了杯送他手边,难得和煦说道,“儿啊,为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没法子,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别看我在这深宅大院,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你的心思,我约莫有点清楚。你爱重琳琅,不想她无名无份地跟着你,偏生你又要娶公主为妻,你无法给她名正言顺的地位,苦了她的情,也苦了你的心。”
谈及琳琅,他突然生出了聊下去的兴致。“便是有了这一层想头,儿子也不想苦了公主。”
纪青岚说道:“芙仪公主身处皇室,能够出嫁在长安城内,已经是百年不遇的好姻缘了。遥想当年昌仪公主远嫁膘国联姻,今世怕是难归故里。女子出生在皇室之中,总是免不了远嫁他方,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如今芙仪公主得圣心独宠,才能在朝堂中择婿,随侍在父母身旁。”
这层意思他何尝能品不出来,芙仪公主是崇圣帝掌上明珠,这份指婚的恩宠他没有退路,一旦抗旨前途尽毁,以崇圣帝杀伐狠心的作风,极有可能株连之罪,他没有九族可诛,但纪青岚便是首当其冲,要替他的任性付出性命。
纪青岚品了口茶,慈爱说道:“我也年轻过,知道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为娘并没有告诫你的意思,这亲得成,琳琅那头嘛,只要你稳得住,便是继续来往也是可以的。这朝堂上的大员么,有几人不在外头置宅子呢?都不过睁一眼闭一眼,日子过去了,两下里头都好过。只是公主不比旁人,她娘家是大江国最有权势之人,别太碍眼,要顾全皇室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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