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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铸的大门洞开,文臣武将、后宫嫔妃、侍卫宫人蜂拥而入,按礼制跪在下方。
子吕跪在兄长手边,位列百官之首,后面跟着斐驷等人;前方跪着君夫人,位列后宫之首,后面跟着俪姬夫人等人;公子原繁和公子段跪在郑寤生后方。
郑掘突颤抖着拿出一方锦纹帛书,交给子吕:“念。”
子吕接过帛书,展开,朱红的国君玺印穿透丝帛,隐隐透露出来,低哑有力的声音在响彻大殿内外:“嫡长子郑寤生,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孤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太子持玺升隶章台,分理庶务,抚军监国,上将军祝聃、国相子吕辅之。百司所奏之事,皆启太子决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郑寤生从子吕手中接过诏书,原繁和子吕率先叩首在地,以表臣服之心。
百官纷纷效仿,向郑寤生叩首行礼道:“参见太子!王上英名!”
君夫人看见跪在郑寤生身后天真浪漫的小儿子,眼底寒凉,唇边扯起一抹苦笑。
郑掘突哑声道:“除君夫人外,其余人等退下。”
“是。”
片刻功夫,武台殿内的人走得干干净净,殿内安静下来,寂静中带着丝丝寂寥的意味。君夫人起身,冷漠地望着床塌上苍老、虚弱的国君,郑掘突发浊的眼睛回望着她,忽然苦笑道:“我还是让你厌恶的儿子当了太子。”
“当了太子又如何?他即了位,难道就能坐稳国君之位了?”君夫人素手一摆,不等吩咐,在床塌边坐下,慢悠悠道,“段儿的背后是我,而我背后,是申国的支持。郑寤生有什么?一个嫡长子的身份?他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咳咳……你……竟然如此憎恨他?他毕竟是你的亲儿子……”郑掘突撕心裂肺咳嗽着,空气中裹杂着丝丝血腥气,“咳咳……你恨我便罢了,何苦恨累及他·……当年的事情,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
“没错,我放不下!”君夫人眼光一凌,恶狠狠道,“他不过是个孽障,合该去死!”随即冷嘲起来,“而你,你就要死了,能亲眼看着你死,我反倒是没什么好恨的了。”
“哈哈哈哈哈!”她痛快地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从眼角滑落,在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悲哀的痛与恨。
郑掘突气若游丝,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他抖抖索索握住了句夫人柔若无骨的手腕,道:“罢了,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与寤生无关,你若是能安安心心做太后,寤生必会保你和段儿一世荣华富贵……”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君夫人只觉手腕上一松,握在腕上的那只手重重垂在塌上。
沉默片刻,她轻轻抚了抚逝世的老国君发白的鬓发,眼角流下最后一滴悲痛的泪,转身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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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申国,春末夏初,荼蘼花尽。
申国公主姜宴,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年仅十六,正是碧玉年华,骄傲不可一世的年纪。想来,若是没有郑国国君的联姻之请,她便该嫁给申国贵族——殷商遗族殷雍。
姜宴始终记得初见殷雍的场景,申王宫后花园,她和几个小宫女荡秋千玩儿,年轻清雅的公子和王兄谈笑着走来,风流倜傥,教人看不出半分武将的痕迹。她一时被激起了好奇心,胆子也大得很,上去逮着人便直问姓名,问这问那。
后来,两人便熟识了。她时常缠着他带她到王宫外骑马、踏青、放风筝、看城郊的农民收割麦子的场景。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美人娇艳,将军俊朗,郎情妾意,他们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才该是在一起的。郑国君一封请求和亲的帛书生生毁了她一辈子。
谁让她生在王族呢?
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女,美艳绝伦,美姝无双,背井离乡,嫁给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人,高傲如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她怨恨郑国,怨恨郑国君,怨恨申国,甚至怨恨殷雍。
她是被绑着送来郑国的。嫁来郑国第二年,她便生了嫡长子寤生。也是在那一年,郑掘突讨伐西虢国,联合申国出兵,申国以殷雍为将,领兵呼应。世事难料,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郑掘突得胜归来,殷雍却战死疆场。
后宫佳丽无数,她不过是申国的一件礼物,男人操控政治的一枚棋子。
一年年过去,殷雍死了,殷家败落了,申国人和郑国人似乎不记得她和亲消解战争的恩德,一切都是她该做的。
谁让她是公主呢?
唯一能给稍微带给她安慰的,是她的小儿子,这个孩子,被她亲手养大,乖巧伶俐,事事听她的话,对她又极为孝顺。
她厌恶申国,可那是她的母家,她做不得什么;她怨恨郑国,却不愿将数万百姓推入火海;她怨恨郑国君,可他是个比她更有手腕的人。
从此,对郑掘突的恨,对不公命运的抱怨,都被她转嫁到了从不不亲近的大儿子身上。她怀着一腔不平与怨气过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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