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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工作的秘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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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半个月后出院的，事实上，这半个月里，老杜必定是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守在病房附近的。因为每个雷海生不在的中午，他都用那粉色的饭盒，端来热腾腾的饭菜，一勺勺喂我；因为每个雷海生不在的夜晚，他都悄悄走到我的病床前，凝视着我，虽然我很少睁开眼睛，但我听得见他的呼吸，嗅得到他的气息。

而雷海生，总是很忙碌。他有时在早晨出现，暴躁地“问候”医生，温柔地问候我，然后就消失掉；有三五个夜晚，他整宿趴在我的病床边酣睡；也有三五个夜晚，时钟敲过十二点，他才悄悄走到我的病床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伏在我身边睡去。

至于雷海生究竟做了什么工作，我始终没有问清楚，但他总算是向我发誓，绝不会再去蒋宅口干那肮脏的勾当，这多多少少让我觉得自己的这场劫难，好歹有些光明的价值。他对我说，自己应聘到一家公司做了销售，至于销售什么，他没告诉我，而对于自己的夜不归宿或夜半晚归，他也从不解释。

不过我知道，此次住院，一定花了不少钱，我的银行卡里必定已空空如也，如果没有他，我恐怕要被医院“温柔地”推出大门。

我再三请求他，切莫为我铤而走险，否则我将离开医院，任由死神将我带走，他温柔地答应了我。

我还想对他说，拿我的身份证去月坛宾馆旁边的建设银行取811的房产证，抵押出去，换些钱来。可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怕他问及811的来路。

我还想对他说，如果实在没钱，向老杜借一点也无妨，一年前，我也曾经用自己的存款给老杜垫付过住院费。可我也没说出来。我了解雷海生，他恐怕是宁可铤而走险，也不会从老杜手里接过哪怕一分钱。

在出院一个月后，我终于康复，说实话，这是我二十四年的生命里，最惨重的一次身体劫难，“皮猴”元气大伤，连之前不屈的斗志和蓬勃的活力都折损大半。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感觉过真正的疲惫；从来没有感觉晚上睡觉的时候，心脏像灌铅一般的沉重；从来没有在早晨醒来时，感觉比昨夜入睡时还要劳累，还要乏力。

公正地说，这一个月里，雷海生算得上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虽然他没有再天天一日三餐给我做饭，但是，他扮演了一个正常的都市男人的角色，每天去上班，很晚才回家，虽然他周六日常常加班，但至少让我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正常的家，有了一个拼命赚钱养家的好男人。虽然他对我的态度，常常不冷不热，如同我对他的态度。

在这一个月里，老杜几乎每天都来看我，只不过，他沿袭了月坛北小街的老传统，一只望远镜，默默地守在西皇庄楼下某个非常非常不起眼的角落，悄悄地关注着我。

某些个买菜回家的下午，老杜会突然现身，安静地走过来，一句话不说，提过我手中的菜，送我到楼门口；某些个孤单寂寞的傍晚，从小阳台向下看，仔细辨认，可以发现那半秃的头顶，在夕阳的金色余晖下，闪着温暖的光芒；某些个睡不着的夜晚，掀开窗帘的一角，睁大眼睛，可以依稀看到，有个移动的小黑点，正将那个硕大的望远镜收拾起来，然后缓缓移动到通往长安大道的小路上。

好吧，我承认，我欠老杜太多，今生还不起，只能来生再报。

在我终于感觉可以从容地走出家门，走到报社，不用担心自己会半路晕倒的那一天，我走路去了报社。雷海生说，他跟主任老彭请了很久的假，我不用着急去上班，可我还是急切地想要回到正常的工作中去，我不能真的让他赚钱养我，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的压力，我要去工作，这也是我人生的价值所在。

昨晚，他一夜未归，我打电话给他，他说公司安排他值夜班。

走在长安大道上，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老杜的电话，我对他说，谢谢他一直以来的关心，我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今天去上班，以后都会正常上下班，请他不必再惦记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难免有些酸酸的，我知道自己的这些话会让老杜觉得冷漠，甚至冷淡，我知道自己的态度对不起他对我日日夜夜的守护，然而我已经是雷海生的女人了，既然雷海生如此全力地为每日的餐桌和每月的房租奔波，我就不能违背他的意愿，违背做人的原则，去另寻心灵的温暖，不是怕人戳脊梁骨，是怕自己昧了良心，毕竟抬头三尺有神灵啊。

老杜的语气永远温暖而低沉：“照顾好自己，安子。”

我和老杜之间，有一条天然的沟壑，永远无法跨越，这是宿命的安排，也许只有等到那一天，我们都白了头，雷海生已然泉下，我才能够真正任由老杜拉了手，行走在明媚的阳光下。

从长安大道的这一侧，到东太平胡同，要走过一座天桥，一个月前，这座天桥对我来说还如履平地，可今天，上了没几个台阶，我就觉得心虚气短，只好站在台阶上疲惫的喘息。

突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天桥的台阶上端，匆匆前行。是雷海生，没错，就是他。我的目光禁不住黏着在他的背影上。只见他匆匆走上台阶，俯身在天桥的地摊上买了一个打火机。我正想开口叫他，却惊愕地发现，在他拿起打火机的那一瞬间，他从小贩的手里不仅仅接过了打火机，还接过了一个白色的小纸包，并且和打火机一起，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我的心里惶惶不安，禁不住捂了嘴，生怕自己喊出声来。

雷海生没有回头，径直走过天桥，下了另一侧的台阶，我的目光始终黏着在他的身上，连地摊上卖给他打火机的那个人，我都似乎只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头顶。

我不由地慢慢向前走，目光死死追逐着雷海生。

只见他下了天桥，走过东太平胡同，向购物中心的方向走去。然后在路过第二个大花坛时停住了脚，左右张望后，突然纵身，跳进了花坛。

上帝，雷海生，你究竟在干什么！

不一会儿，我看见他从花坛里钻了出来，环顾四周，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上了马路，接着向购物中心走去。

我紧张起来，慌忙躲闪在行人之中，直到他渐渐走远，才犹疑地走向那个花坛。

我当然不敢跳进花坛，在经过那个花坛时，我蹲了下来，佯装系鞋带，目光在花坛深处睃巡，却看见疏密有致的花坛中间，一棵冬青下，有一簇新挖的土，虽然已经被人踩实，却还是倔强地凸起着。如果我没有猜错，雷海生应该把那个白色的小纸包，埋在了那簇黄土之下。

我并没有告诉雷海生今天我要去上班，他也并没有看见我，这个秘密，他必然不想让我知道，那么白色小纸包里究竟有什么？

我不敢去探寻。我害怕，这后面，有着让我无可驾驭无可承担更无可应对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系好了鞋带，向右侧的一家办公用品商店走去。那家店我很熟悉，每次为编辑部采买办公用品，我都来这里。

老板见我就笑：“好久没来了！”

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身站在巨大的茶色落地窗前，那稀疏的货架后，佯装挑选商品，而目光却穿过茶色的玻璃窗，死死盯着那个花坛。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在我即将失去耐心，准备离去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简单，容貌普通到让人过目就忘的男人出现了。他边走边甩着手上的腰包，就是开出租的司机们，或者摆地摊的小贩们，常常系在腰里的那种腰包。就在经过花坛的那一瞬，腰包脱了手，掉落在花坛里，于是，那个男人跳进花坛，将腰包捡了出来，继续向前走，上了天桥。

如果不是之前看到雷海生跳进花坛，如果不是看到花坛中间的那棵冬青下有一簇新土，我断然也想不到，这男人的捡拾，竟然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在茶色的落地窗后站了很久，老板开了淘宝店，紧盯着电脑，手指不停敲击键盘的声音从柜台的方向传来，显然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所关注的异常。

我看见那个男人上了天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从另一侧下了天桥，向前走了大约不到两百米，然后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紧跟着，旁边走过来一名男子，从另一侧上了车，随后，这辆车开上了长安大道，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我的心，在那辆黑色小轿车关上车门的瞬间，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同关进了无底的黑暗。

上帝，雷海生，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七岁那年，你曾经向小小发誓，将来要做个好人，做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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