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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深明大义（第2页）

丁宁回之一笑：“祝我顺遂，成我心意，做我同谋。”

沈珏简单地答了个“好”，隐住话机、不再去说，实际上，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丁宁知道他拒婚的对象曾经是她，会有什么反应？是不动声色、勃然大怒，还是惋惜遗憾？他不知道自己少不更事、拱手相让的姻缘如今是否还有完璧归赵的可能。如若没有，他又该如何自处？是旁敲侧击、威逼利诱、还是临阵抢婚？好在，好在她的姑娘深明大义，早已有了决断，免去他奸犯科、不择手段。

“你为何答应救楠岚？”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有些干系。

丁宁垂眸：“我救她，也是出于私心。我没有你想象中那般洒脱，可以全然不顾，我必须要为薛家想一条出路，免得父亲再对我失望。”

他这么一说，他瞬间明白了她的筹谋，只望这一路再无变故。

稀薄的暑气被浓夜肃清，凉薄的月也毫无温度。与庭中的洒脱淡然不同，屋内气氛凝滞，只烛光微微跳跃。

靳十三目光偏折，笑道：“薛家主，我们应当也有八年未见了吧。”

薛怀谷猛然抬头，隔着面具，与靳十三的目光相错，黢黑如夜的眼眸，冷若冰霜，只一眼便教人心中一凛。寒天霜雪中，仿若隐匿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妙杀意，像是蛰伏已久的野兽。

烛光偏折，他银色面具泛起的冷光直迫心神，方才所起的杀意又于顷刻间消弭无形，他的目光虽冷却十分无害，就此静默地坐着，倒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幽魂。如此隐忍不动声色与记忆中横冲直撞的少年十分不同，薛怀谷不敢确定。

“贵人事忙，不知薛家主是否还记得顾惟恺这个名字？”靳十三眸光一错，不动声色地捡了桌上的茶来喝，他淡然看着薛怀谷凝滞惊异的神色，觉得赏心悦目。

他吹皱杯面，浮浮沉沉的茶叶倒也如事世人生一般起起落落。昔日春风得意、高高在上的薛家主事已然迟暮，虽然表面风光依旧，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缺的便是这最后一根稻草。

听到这个名字，薛怀谷哂然一笑，该来的避不过，他忽然觉得极渴，伸出手想去端茶盏，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哦？薛家主忘了，正是您请我来为令千金取蛊的啊。”靳十三波澜不惊地笑了笑，“薛家主放心，靳某奉了师命，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一定尽心尽力医治薛小姐。只是这蛊毒来势汹汹、因人而异，靳某养蛊、种蛊的技艺虽是炉火纯青，这取蛊的手艺多年不用，只怕惫懒了。”

薛怀谷在靳十三不动声色的威逼中面色一分分变惨白，一桩陈年旧怨却牵扯到失而复得的女儿的安危，虽久经商场、惯看风云的他也再难保持处变不惊。他本就亏欠楠岚良多，断不能再让她因他受难：“当年之事，论不得对错，若是我与你父亲易地而处，只怕他也会做同样的决断。你若有恨，只管冲我来，害你父亲蒙冤而死的是我，不必牵连他人。”

靳十三点头：“薛家主当年深明大义、弃卒保车，我自然不恨。只恨当年明明有机会挟制你女儿，令你主动认下罪状，却心慈手软、反令我母亲葬身火海。”

他当然记得八年前他冷眉横扫，在他将小镯送回薛府去之时他淡漠的神情，丝毫不挂念世交之谊，满眼嫌恶地警告他切莫再去沾染小镯的一丝一毫。那时的他，以为万事皆可回寰，只要问心无愧，顾家冤情总能洗清，却不知世事总被利益趋使，坦荡清白换来的多为炼狱苦海。

“当年之事，显是有人存心嫁祸，你以为顾家失火是我指使，可我薛怀谷行端坐正，虽于你父亲有愧，却无愧于天地。”薛怀谷握杯盏的指节有些泛白，努力使自己语调无异，“八年前，我便说过，纵火的不是我。”

靳十三却是笑了：“薛家主低价从官府手中购得顾家商号，改头易面，这才有了薛府今日的辉煌，可惜我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却连尸身也敛不齐。你一句有愧，便打算令我既往不咎？”

“你究竟为何而来？”

“为了取蛊而来，顺道做一桩好事。”靳十三目光微凛、语声沉寂，静默片刻，缓缓道来，“我听说薛小姐无意于苏翟宇，既是这样，我期望——苏薛的婚事就此了结。”

薛怀谷只觉得一阵凉意沿着衣袖丝丝渗入骨髓，连带着一颗心也沉了下去：他掐好喜帖发出的时间来提，无非是想将薛府拖入不义之地，既耗银子，又失面子，连带失掉涛濯山庄的信义，打压薛家的根基。

“这也是家师的意思。”靳十三眸光微抬，“他听说涛濯山庄和薛家联姻之后，打算联手对付凌越楼，他不期望涛濯山庄独大。你既与凌越楼有些渊源，就该认清形势，站定自己的位置。”

茶入喉似苦酒，吞咽难为，薛怀谷脸色发白、冷汗涔涔。时光微弱流逝，不动声色地将应做的决定抛出来。他的前半生摸黑前行、屡戒屡破，后半生驱逐利益、沉溺浮华。或许是该为了某件事、某个人，舍弃些难舍的：“只要你解除蛊毒。”

靳十三觉得话说到这里，已是两厢圆满，原打算这就去看看噬梦蛊小姑娘，却蓦然间注意到薛家主发绀的指节和惨白的唇色。

“我听说薛老爷近日身体不大爽利？”靳十三微微抬眸，他得了耳目的消息，知道薛怀谷急着为儿女打算无非是担心自己时日无多，起初以为是夸大，现在看来，却是实情。真是可惜，拜眼前这位“世伯”所赐，他成了孤儿，体恤不到为人父母的苦心，自然也学不会怜悯。

薛怀谷强撑着摸出一抹丸药，端茶的手已是极为不稳，历尽艰难险阻般吞下丸药，面色才稍缓，他的语声仍旧沉静：“关于我的病情，还请香主莫要知会镯儿。”

靳十三早已起身，听到这句，并未做任何表示。昔日恨之入骨的仇人很快就要变成一位苟延残喘的病人，想到这里，他顿觉兴味索然。他利落地将门推开，冷风扑面而来，不似处暑，倒像凛冬，压抑而空洞的夜，不知裹挟而去的到底是什么。

他微微抬头，庭中两个并肩而坐、十分相匹的背影便倏然间扎入眼帘，倒不知是该怪他目力太好，又亦或该感慨他耳力极佳，暌违已久的女孩声线依旧熟悉，细碎轻快的语调此刻听来却觉得格外刺耳。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逼迫薛家取消婚约的举动，是单纯为了凌越楼还是什么别的。

彼时年少，承诺自然也轻浮，他挂念儿时情谊，替她推去不称心的姻缘只算举手之劳。她既无心苏翟宇，那就缓缓再说。只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若是她嫁给苏翟宇也是好的，至少，她不爱他。而这位沈珏，他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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