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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阳谋天下（第5页）

燕地之行，上官安名声大噪，和人说话难免有几分讥讽。盖长公主没有平阳公主、卫长公主的豪绰，难以资助她的情郎。

“先生只要玉成小女与陛下的婚事，上官家的酬劳难道不能保证先生钟鸣鼎食吗？天下人若是知道，代行太后职责的长公主最听您的话，有求于公主的人还不把您府上的门槛踏破！”

“现在的难点不是选谁为后，而是大司马大将军以陛下年幼为名，根本不同意陛下婚事！”

“陛下倒好像是他生的！只是先生也没必要事事都听他霍光的，长公主迟迟不和陛下提及你二人的婚事，还不是因为她想复刻当年平阳公主和卫青大将军的佳话，若是陛下哪天和大司马大将军商议此事，大司马大将军又正好应承，您丁外人难道不会像破鞋一样被公主抛弃吗？”他有意挑逗眼前这个自命清高的男人的愤怒，“先生若真心帮我，哪有不成的道理，我的女儿说到底也是霍家的外孙女，若真当上皇后，他霍光难道不是受益者？如此说辞不过是欲拒还迎罢了，我若成为国丈，必为先生争取封侯事，那时还怕别人说您是一介布衣配不上长公主吗？”

和上官安获得的利益相比，大司马大将军分明是受害者，上官氏若为皇后，无异于在皇帝身边安插了左将军和车骑将军的耳目，密切监视皇帝不说，光是煽风点火恐怕都叫霍家够受。

“昨天我抓了个女子，她说认识丁先生，还说您是她的常客，您说长公主会放纵您在外面花天酒地吗？”

壶衍鞮单于初立，年幼，母阏氏代政，国内分崩离析，卫律为阏氏谋，与汉和亲，换取安宁，以收归各部。

匈奴使者站在正殿滔滔不绝地勾画着汉匈和亲后的美好蓝图，上官安听得昏昏欲睡，那边田延年竟发出了鼾声。杜延年凑过去捅了他一下，他才正襟危坐。小皇帝一本正经地看着匈奴使者，时不时地点头，好像真听懂一样。

今天朝会大司马大将军告了假，由左将军主持，此前他积极主张利用匈奴的分裂出击匈奴，决单于庭，不知道今天他会怎样面对匈奴的主动示好。

西南夷平而复反，益州太守被杀，水衡都尉吕破胡不敢轻兵冒进，朝廷派大鸿胪田广明征召巴蜀乡勇奔赴前线，收归吕破胡兵权，重用范明友，联合亲汉部落，许以优渥条件，霍光的长子霍禹跟随田广明参战。

西南战事一开，上官桀和桑弘羊便不敢轻言对匈奴用兵，朝廷是否有四面出击的调度能力，众人都无信心。

这就使得桑弘羊和上官桀在与霍光的斗争中处在下风，吕破胡在西南毫无作为，上官桀又不能在匈奴事上兴风作浪，这使得他们无法对军中人事进行洗牌，军中二千石将领皆出自左将军府，但是霍家竟牢牢掌握千石、六百石校尉的任命。

“使者当拿出诚意再谈和亲，山丹马场的骏马膘肥体健，边关将士磨刀霍霍，朕如何向他们说，我们要和动辄对我们打家劫舍的邻居握手言和，从此称兄道弟？”

“单于愿以马匹十万，牛羊十万迎娶汉室公主。”

田延年扑哧笑出了声，“单于若有这般雄厚的家底，也不至于四分五裂到向我们求和的地步。”他到长安后任大司马大将军府中长史，霍光只叫他敦促强弩的升级设计，按照大将军的计划，在强弩升级成功前，不和匈奴硬碰硬。

汉军即使长途奔袭，以现在边境和单于庭的距离，后勤难以保障，难免人困马乏，两军再战，胜率无法保证。

盐铁官营后，市场活力虽然下降，但是铁匠却发现了更先进的锻造工艺，这为弩机扩大射程创造了可能。面对国防安全的种种威胁，技术是应对之道，这是霍光在辅政之后思想的转变。

“匈奴最好出尔反尔，先帝朝时，贵国单于几次求亲，不过是为了拖延时机以求休养，卫律今日只怕也是这般打算，使者不妨明说，希望我们多久不出兵攻打你们的王庭，再拿出诚意安抚我们的士兵躁动的心情！”

使者语塞，田延年的逼问不在预想之内。

“使者来长安前，单于一定给予了你相对的裁量权力，臣斗胆请陛下准许我和使臣洽谈。”

刘弗陵微笑点头，田延年的发难在他和大司马设计之中，倒是上官桀心中愤怒，这霍光自己休假，却不影响派人抢他的风头。

“贵国曾扣押我朝使者，单于若真有求和诚意，请先按照名单归还。”

使臣点头应和，他翻看了一眼名单，路充国、苏武、常惠等人悉数在列，这在卫律的交代之中，阏氏本来也嫌这些人浪费粮食。

“这第二个条件，便是请单于释放李陵将军。”

上官桀倒吸一口凉气，李陵若回来，将改变上官氏在军中一家独大的局面。霍光以此表达对左将军擅自怂恿长公主为皇帝选美人的不满，上官桀的孙女年后将被册封为皇后。

李陵特意到大漠的边缘给苏武送行，他只带了十人的卫队，丁零王却仍严阵提防。

“少卿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回长安吗？”

苏武、李陵本是那个时代汉军最杰出的双子星，曾有人设想，苏武掌间，李陵掌军，汉军将再无敌手，只是二人如今沦落如斯。

“子卿须发尽白，陵亦垂垂将老，长安再无亲人，回去有何意义。”李陵叫侍卫牵过十来头骆驼，卫律冷哼一声，却也不敢制止，“陵至今不敢忘，始降匈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可今时心中再无波澜。”

“既然毫无波澜，声音为何颤抖，先帝诛公孙敖一族，也算为少卿出一口恶气，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如今又是上官将军与霍大将军共同辅政，将军还担心才能无从施展吗？”

“苏君在北海牧羊久了，太过天真，我听说左将军和大司马大将军因为册封皇后之事心生隔阂，桑弘羊掌财政多年，霍光每次动用大司农钱款都受掣肘，很多本该从外朝支付的款型如今都出自少府，在国家治理思路上，三人有明显分歧，斗争不可避免。迎回子卿不过是大司马大将军塑造爱贤敬贤之名罢了，想劝回陵，也不过是为了叫我站在他一边制衡左将军势力罢了。陵有祖训，不攀附，不党争，如此回去又有何意义，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在匈奴在汉有何区别。”

苏武默然无语，年初长安召开盐铁之议，以儒生为代表的贤良文学之士痛斥盐铁垄断之弊，“愿罢盐铁、酒榷，均输，毋与天下争利，示以节俭，然后教化可矣。”桑弘羊舌战群儒，虽占上风，却暴露了他从盐铁政中敛财的渠道。

盐铁之议全程霍光甚至其幕僚都没有出面，但很显然动摇了桑弘羊的根基与声望，“烹弘羊，天乃雨”的歌谣突然又在乡梓唱响，霍光随即颁布诏书，“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民心，说民意，年岁宜应。”天下士子皆称大司马大将军贤。

苏武长叹一声，自知与李陵必是永别，却再不想再看对方一眼。

“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愚笨胆怯，但是当初如果汉廷能体谅宽恕我的罪过，保全我的母亲，让我能有机会洗刷耻辱，或许我也能像鲁国的曹刿一样，在柯邑结盟时，替鲁庄公劫持齐桓公，使尽归还原向鲁国所侵夺的土地，而对汉朝也能有所报效，这是我当时一天到晚都不敢忘却的想法。想不到先帝竟收族陵家，陵在长安再无牵挂！子卿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吧！”

苏武没有看他眼泪，他在北海早炼成一颗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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