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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小胜（第1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到了杯盘狼藉，肴核将尽之时，结绿等人将精心烹制的汤端上桌来，众人看时，玉桃的是一锅海参虫草汤，阿真是一锅笋片鲜蘑汤，结绿的是一锅雪菜火腿汤。

韩尚食目光在三口深烟黄的砂锅上扫视一遍，笑道：“看着都很不错，只不知道口头如何，你们先说说自己的汤是如何做的，再给在座诸位每人盛上一碗，品尝品尝。”

玉桃抢先一步道：“奴婢此汤选料上乘，其中海参乃是胶东出产，每只都是有五排刺的极品刺参，虫草亦是吐番才贡来的新鲜货，海参可滋阴补血，益肾经，润五脏，虫草又可以养肺阴，补肾阳，这道汤既美味可口，又有药膳的功效。”

结绿听着只是暗暗吃惊，若说飞琼可以托家人将这些名贵食材捎进宫来，还说的过去，玉桃的父亲不过是去岁才补了个陈留县尉的小官，这一碗汤快抵得上她家一半的家当了，玉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阔气？

玉桃自然早知道结绿与阿真听到这些贵重食材后，定然大吃一惊，因此早就悄悄看她们神色，她见阿真瞠目结舌，结绿虽然故作平静，却也紧紧地盯着她的汤碗，心中的沾沾自喜自不必说。

玉桃动作轻巧地替韩尚食和各位司掌级的女官各盛了碗汤，韩尚食尝了，只是点头微笑不语，诸人不解其意，也不敢胡乱评判，只听韩尚食笑道：“阿真，说说你的汤吧，我们把你们三人的汤皆尝过了，再作评判！”

阿真颤颤地行了个礼，圆脸儿绯红，讷讷道：“我……我做的是笋片鲜蘑汤，以新鲜笋片与口蘑熬成，笋片清鲜脆嫩，口蘑……口蘑也是京畿青松岭所产的上等口蘑。”

凌司药笑道：“口蘑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时至初秋，如何保得笋片的新鲜呢？”

阿真略略平静了些，答道：“《齐民要术》中，有民间保存鲜果之法，比方这笋子，春时收接时，勿令损伤，在屋下掘深坑，坑下毋令湿润，春笋收置其中，不须覆盖，便可经夏不坏。”

一旁陈司饽听完，笑道：“听你如此说，竟是从春天便要贮存，想来春时你尚在浣霞殿当差，又是如何想到保存鲜笋的呢？”

阿真羞赧笑道：“不怕各位大人笑话，奴婢对这些吃食素有兴致，凡是古藉上讲的新鲜奇巧的食物，奴婢皆欲一试，这贮藏鲜笋是奴婢头一回尝试，不想前几日将春天里存下的笋子拿出来一看，竟是极新鲜的，今日拿来做汤，也是歪打正着了！”

韩尚食笑道：“你这一歪打正着，可成全了我们的口福了！还不快盛上来，叫各位大人尝尝。”

在座诸位女官，见韩尚食亲口发了话赞赏，亦纷纷笑赞，端来尝时，果然鲜美爽口，于是席间一时谈论起阿真的汤，竟还有几位女官商议着明年春天，亦要用阿真所叙之法储藏果菜的。

玉桃的脸儿顿时涨得通红，气鼓鼓地只是说不出话来。一时众人尝过了阿真的汤，便轮到结绿，结绿笑道：“奴婢既无玉桃的食材贵重，亦无阿真精巧的心思，只是一道普通汤品罢了！”结绿此话，表面是谦卑之语，实则是为了让阿真更进一步赢得众位女官的好感，方才韩尚食已称赞过杨司酝，“若要叫吃的人舒心，所须的无非就是这一点心思”，可见身为尚食，最看重的就是做食物的人，对所烹调的食材花费了多少心思，果然结绿此言一出，便有杨司酝等几位女官，下意识地向阿真投去赞许目光。

结绿接着道：“奴婢此汤，是将火腿之鲜香，烹入汤中，再将鲜味渗入雪菜，雪菜有开胃消食的功效，今日尚食主持盛筵，在座诸位大人自然是尽兴而食，所以奴婢选用了雪菜煮汤。”

韩尚食扬扬脸，结绿会意，立时盛了几碗汤，亲捧案上，众人尝了，却不多议论，只待韩尚食发话，韩尚食笑道：“阿真的汤品，自是不必说了，玉桃和结绿，也皆是精心烹调，各有千秋，只是恕我直言，玉桃的汤，油腻了些，结绿的汤虽则清淡，这雪菜是冬春两季产于江南的，又未如阿真那般贮藏，而是用的腌过了的雪菜，此时尝来，竟似不够脆嫩！”

韩尚食说到最后，别人犹可，只阿真不解地看看结绿，她前日已告诉结绿，可将腌过的雪菜提前在水里先泡一宿，可保鲜嫩，怎么韩尚食还说结绿的雪菜不够新鲜？难道韩尚食真是无菜不尝，一入口便对食物的优劣心中有数了？

她哪知道，结绿有心叫阿真获得优胜，并未按阿真所说之法去做。

韩尚食为难地看看一字排开的三碗汤，叹道：“我终究年纪大了，眼神口味皆不济，咱们等金司膳来了，叫她评论一番如何？”

在座诸位皆是浣月殿的老人了，哪个不知道韩尚食是出了名儿的老好人，而金司膳则是事事出尽风头，横竖三位新晋宫女并不在自己房里当差，这份得罪人的差事，不叫金司膳来当，又叫谁当去。结绿亦明了此意，只暗自莞尔。

一时金司膳揉腰捏肩地进了对影楼，众人一见，皆满面含笑，道不尽的辛苦，金司膳见自己今日占尽风情，亦不由得意，各房女官因七嘴八舌地笑道：“尚食大人单等你来评判新晋宫女的汤品呢！选出个能干的女史，好做你的左膀右臂！”又有人道：“只怕再能干终究越不过金司膳去，若不是金司膳能干，我们今夜哪得如此口福？”

金司膳被众人一通夸赞，飘飘然如行云驾雾一般，也顾不得才从厨房里汗流浃背的出来，只向韩尚食施了礼，便命人将三道汤品盛过来品尝。

金司膳一一尝过，低头默思半日，方道：“海参虫草汤用料虽是上乘，却油腻得很，属下认为，应定为最末！”她话音才落，那里玉桃早就紫胀了面皮，金司膳尝试汤品之前，并不知是谁烹制的，一句议论可谓公允，玉桃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委屈地看看在座诸位，觉得今日用心良苦，却换来这么个结局，真真丢人现眼，捂着脸奔出了对影楼。

韩尚食轻轻叹了口气，道：“菱叶，你跟去看着别叫她出什么事！金司膳，你但说无妨！”

金司膳见玉桃负气而走，自然明白了原委，心里只对玉桃百般不屑。她心底冷嗤一声，继续若无其事地评点其余两道汤，金司膳执着小银匙子，尝了尝，笑道：“这两道汤，却是各有高下，这道笋片鲜蘑汤，食材鲜嫩，口头也好，属下只觉得它似少了几分滋味，这道火腿鲜笋汤，不及笋片汤鲜亮，味道却足！”

凌司药是个快人快语的，闻言爽朗笑道：“可见各人口轻口重不一了，这倒觉得是笋片汤更好些，这火腿汤，不瞒诸位说，似乎是咸了点！”

座上之宾莫衷一是，然而多数仍以为阿真的汤更好些。结绿心下一动，笑道：“各位大人，请容奴婢说句话，金司膳适才从厨房出来，定是劳累不堪，且这汤放了许久，也快凉了，奴婢以为，拿滚水捂热了，再请司膳尝过才好。金司膳辛苦了一日，何不趁这时吃几口饭。”

一语提醒了韩尚食，因笑道：“可不是，劳动了你一日，才歇下，又叫你动这份心思，可是我不周全了。”忙命几个杂役端了留给金司膳的热菜热饭，金司膳见满屋子人只对她交口称赞，顿时忘了疲累，面含喜色地吃起来。

一时金司膳吃罢了饭，阿真和结绿的两道汤也捂热了，金司膳重又将汤盛上，再尝时，却皱眉道：“好生奇怪，这两道汤在这里好好的没动过，怎的我此时尝来，倒觉得笋片汤更鲜，这火腿汤反而有些咸了呢？”

结绿一颗心才算落了地，只含笑看向阿真，阿真此刻才明白结绿的良苦用心，感激不已。阿真施礼回禀道：“回司膳的话，奴婢这汤本是筵席的最后一道菜，席上之人吃盐已吃得尽够了，则须有意在汤中少加盐，以凸显其鲜，若是筵席的第一道菜，则须多加些盐，只因那时人人口中淡而无味。因此加盐多少，固然要因人而异，亦须因时而异。”

金司膳听罢阿真一番议论，心服不已，心想这丫头平日看来粗笨，不想于饮食一道上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金司膳默默无言，想着若将阿真录为女史，却也是上佳之选。那玉桃是个绣花枕头，表面精光，实则极不中用，结绿虽伶俐，却过于聪慧，日子久了，难免拿捏不住，又重蹈纤梗的覆辙。只这阿真，老实本分，又能干……

于是金司膳向韩尚食粲然笑道：“阿真这番高论，可叫属下都自叹不如了呢！方才竟是我急于评判，竟疏乎了。阿真勤勉，心思又巧，可见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属下的愚见，以为阿真应为优胜，不知尚食大人可赞同？”

韩尚食本就喜爱阿真烹饪的汤，更喜其素日为人纯善，因笑道：“你评判的最公允不过了——阿真，一月之后，还有第二次考校，那时再得了优胜，以后方可成为司膳房的女史，愿你再接再厉，到时再做出更好的食物，一饱我们的口福！”

阿真也是喜出望外，磕头施礼道：“奴婢定不负众位大人所望！”

韩尚食使敛容道：“只是一件，照宫中的规矩，新晋宫女若在考校中取得优胜，应准予归家探望父母，可如今司膳房人手太少，只得委屈你，且不得家去了！”

阿真笑着答应了，却不免莫名失落，当初在尚服局考校之后得以回家，已是去岁之事，去年冬里，尚寝局考校之后，又接连出了几件大事，就连得到优胜的飞琼，也未得家去。不觉之间，她竟有一年多未见父母，本想此番考校，有望得个优胜，见亲人一面，谁知世事难料。

众人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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