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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第1页）

当初太守接到陆生明的消息，多是选择老弱妇儿带入山中避难，更有力量反抗逃命的青壮年者留在了城中。毕竟一个时辰撤走一城百姓着实太过艰巨，能将不利行动和体力较弱的人成功隐蔽入山，他的能力与手段已经让岑越对他生出无限的好奇。但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守大人并不在退隐入山的人群之列。他与剩余的治下百姓一同留在城内，坚守在太守府坻中。因此岑越还未曾见过他一面。

等岑越回城后，这位太守亲自上门拜谢时，岑越才有机会见到这位他好奇了许久的人。与他想象中威严而深沉的高官形象不同，这位大人已至不惑之年，身着一袭青衫，面容清癯，眼珠很亮，双眼迸射着执拗的光，看上去是一个相当顽固的人。

岑越只依稀听陆生明提到过，太守姓吴，本是长安城里世家大族的贵家子。只不知道为什么，放弃长安富贵堂皇，屈尊迂贵来到雁荡山外遥远苦辛之地，劳心劳力去做不能闻达的事情。西夜城隔得那样远，他的功劳不会出现在皇帝的案台上，长安也永远不会提及有这样一位有能的太守。长安只会谈论华服珠宝，话本杂戏，或者贵族皇家的传闻与风言。

那是与三十六城截然不同的，不必担忧苦寒饥渴，更不必畏惧战乱灾亡的天府之地。

吴太守一进门，便是一道长揖直揖过腰。他是来诚心诚意道谢的，约莫是知道岑越的身份并非普通人类，他带了很多贵重又新奇的礼物。岑越一眼便被礼物吸引了眼神，却转头失了兴致。他鲜少与人——尤其是与颇为尊敬的人正常往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不失礼节地招待客人。再合心意的礼物又怎么能将他从这种窘境里解救出来呢？吴太守体贴入微，又长袖善舞，看透了岑越的窘迫与无措，轻描淡写化解开来。

“你家在秦岭以南？”吴太守笑：“我年轻时曾偶有一游。秦岭风光南北殊异，北坡陡而料峭，南坡长而和缓，我犹记得夜行山中，憧憧裂隙下有泠泠水音行于幽谷；晴日中登高眺望，满目耀亮青翠。是个好地方啊。”七八中文更新最快^

提起故地，岑越轻松了些许，顺着吴太守的话头回忆起家乡的风貌。吴太守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所知所见皆超旁人，与之谈笑教人很是快活。岑越不知不觉打开了话匣子。

“哦？离家这么久，岑小弟可想家？”

“当然想的。我思量着，等这边事了，我可以回去看看长辈，在家待一段时间再出来游历。总是在家也不行。”

“长辈……”吴太守若有所思：“我离家十余载，最近突觉岁月悠忽，是否也该回去看看了？”说罢不由得摇头笑道：“不该在这时说这些。”

岑越沉默片刻，转而道：“大人可愿一听我小时候的事儿？”

吴太守自无不应。

“我是孤儿，自小由族中长辈养大。小时候，总是羡慕别的小孩儿有至亲的父母，怨恨长老们待我不够亲热。”岑越道，语气中有一丝调笑和腼腆。

闻言，吴太守忍不住轻笑。这是十分纯稚的幼儿的怨恨。因为独属于幼时，所以可以毫无芥蒂地讲述给别人听。与之相反，长大后怀抱的怨怼会深刻到无法消解地埋葬在心脏深处，没有办法对人提及。

“可别笑。”岑越跟着笑，努力板起脸来说：“当时我可是很认真地怨恨着。”

“没有准备好养育孩子的养父母再真心地珍爱孩子，也还是与亲生父母有差距的。”

“我常常捕捉到那么一点差距，为之愤怒怨恨。也因此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我直觉只有离开，我才能从怒怼的心情中挣脱出来，结局或是成长，或是堕落，不管如何，总比那时踩在沼泽里不断下沉的我要好得多。多亏陆生明，给我了出走的契机和勇气。”

“你一定不敢相信，现在的我与当初的我相比，发生了有多么大的改变。”

“我曾以为，现在的我，绝不会想返回意味着沉重、泥泞、沼泽般将我吞没的家乡去。”

“但是，一旦我想象一下，我在外若无路可走，无人可依，我的容身之处，也唯有将我养大的地方了。我竟然与我曾经心怀的那样深刻的愤怒与怨恨达成了和解。”

“不管爱怨憎恨，只要心中有伤口，就得去治好它。拒绝面对是不行的，逃避无视也是不行的。得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等只余下一个人的时候，伤口就只能流着血腐朽了。”

太守沉默，淡淡地笑道：“多谢阁下苦心良言。”闻言，岑越便知一番话并非使吴太守有什么触动，他丧气地暗叹一口气，心想他果然没有满舌生花的天赋，他已经拿出了最诚意的话语，却不比想象中那么打动人心。

人的哀乐和思想并不共通，所能传达的不过十中一二或者更少。这是很让人悲伤的事情。

言谈进行到此，他们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

“明日尉迟将军将率大军抵达西夜城，阁下可愿意一同出城接军？”

岑越双眼一亮：“自然愿意。去哪儿接？”

“城外十里长亭。我明日会遣仆从前来接你。”

岑越便心心念念第二天的晨曦亮起。

次日一早，当门被敲响第一声时，岑越便换好了庄重到足以应付任何场合的衣饰。他穿了一身浅绿的衣衫，外罩浓绿的大袖袍，头发高高束着，这让他生气勃勃，精神十足，却不显得轻佻，全然看不出不久前岑越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回。

吴太守派来的仆从见他愣了一愣。边境之城鲜少有见如此姿貌出众的人，当岑越将明亮期颐的眼神落到他面上，微微一眨眼睛，仆从竟涨红了脸。

“岑大人，我是太守府的，遵吴大人之命前来接您。”那仆从避开直面岑越的脸，恭敬躬身，一时拙于口舌说不出舌灿莲花的恭维奉承，只讷讷说明来意。

不只吴太守的随从，便是吴太守，见了他面也一怔，笑道：“见你仿佛回到了长安。”

岑越闻言，打量一圈自身衣裳：“我莫非穿出了一身富贵气？”

“不。”吴太守笑：“君之姿容，唯有长安富贵堂皇，集天下英才之地方才稍有。西夜贫穷，尚滋养不出玉般的男儿。”

二人谈笑间，已骑马出城，行至长亭。长亭中，已有仆从备好薄酒。酒不算是珍奇名酒，却也足够用心。一行人中，大小官员，富商名士，此刻都静默而忐忑地立在长亭内外，翘首望着日出的方向。あ七^八中文ヤ~⑧~1~ωωω.78z*w.còм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在这条路与天相接的尽头，终将出现浩荡的雄武大军，大周的镇国将军，三十六城的守护神，就将率领这支大军如神兵天降来到西夜，守卫西夜以东的平和安定，将西域匈奴赶回他们该回去的地方。

而岑越不在乎这些，他虽然慈悲人的死生，却并不属于这土地，没有生于此长于此之人的复杂心绪，他满怀欢喜的到来只包括陆生明。他们相隔太久未见，期间不过惊一瞥，还只是危急时刻的短短相拥，根本不足以缓解两人之间深刻的思念。不管是身体抑或是心，都在催促着岑越赶快一解相思之苦。

爱情不就是这样，见了愁，不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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