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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情(第2页)

米先生探身拿报纸,老太太递了过来,因搭讪道:“你们近来看了什么戏没有?有个《浮生六记》,我孙女儿她们看了都说好,说里头有老法结婚,有趣得很。”敦凤摇头道:“我看过了,一点也不像!我们从前结婚哪里有这样的?”老太太道:“各处风俗不同。”敦凤道:“总也不能相差得太多!”老太太偷眼看米先生,米先生像是很无聊,拿着张报纸,上下一瞭,又一摺,摺过来的时候,就在报纸头上看了看钟。敦凤冷冷地道:“不早了吧?你要走你先走。”米先生笑道:“我不忙,等你一块儿走。”敦凤不言语了。然而他仍旧不时地看钟,她瞟瞟他,他又瞟瞟她。老太太心中纳罕,看他们神情有异,自己忖量着,若是个知趣的,就该借故走出房去,让他们把话说定了再回来,可是实在懒怠动,而且他们也活该,两口子成天在一起,什么背人的话不好说,却到人家家里眉来眼去的?

说起看戏,米先生就谈到外国的歌剧话剧,巴里岛上的跳舞。杨老太太道:“米先生到过的地方真多!”米先生又谈到坎博地亚王国著名的神殿,地下铺着二寸厚的银砖,一座大佛,周身镀金,飘带上遍镶红蓝宝石。然而敦凤只是冷冷地朝他看,恨着他,因为他心心念念记罣着他太太,因为他与她同坐一辆三轮车是不够漂亮的。

米先生道:“那是从前,现在要旅行是不可能的了。”杨老太太道:“只要等仗打完了,你们去起来还不是容易?”米先生笑道:“敦凤老早说定了,再去要带她一块儿去呢。”杨老太太道:“那她真高兴了!”敦凤叹了口冷气,道:“唉!将来的事情哪儿说得定?还得两个人都活着——”她也模糊地觉得,这句话是出口伤人,很有份量的,自己也有点发慌,又加了一句:“我意思说,也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死……”她又想掩饰她自己,无味地笑了两声。

僵了一会,米先生站起来拿帽子,笑着说要走了。老太太留他再坐一会,敦凤道:“他还要到别处去弯一弯,让他先走一步罢。”

米先生去了之后,老太太问敦凤:“他现在上哪儿?”敦凤移到烟炕上来,紧挨着老太太坐下,低声道:“老太婆病了,他去看看。”老太太道:“哦!什么病呢?”敦凤道:“医生还没有断定是不是气管炎。这两天他每天总要去一趟。”说到这里,她不由得鼓起脸来,两手搁在膝盖上,一手捏着拳头轻轻地捶,一手放平了前后推动,推着捶着,满腔幽怨的样子。老太太笑道:“那你还不随他去了?反正知道他是真心待你的。”敦凤忙道:“我当然随他去。第一我不是吃醋的人,而且对于他,根本也没有什么感情。”老太太笑道:“你这是一时的气罢了?”敦凤楞起了一双眼睛,她那粉馥馥肉奶奶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是硬的,空心的,几乎是翻着白眼,然而她还是笑着的:“我的事,舅母还有不知道的?我是,全为了生活。”老太太笑道:“那现在,到底是夫妻——”敦凤着急道:“我同舅母是什么话都说得的,要是为了要男人,也不会嫁给米先生了。”她把脸一红,再坐近些,微笑小声道:“其实我们真是难得的,隔几个月不知可有一次。”话说完了,她还两眼睁睁看定了对方,带着微笑。老太太一时也想不出适当的对答,只是微笑着。敦凤会出老太太的意思,又抢先说道:“当然夫妻的感情也不在乎那些,不过米先生这个人,实在是很难跟他发生感情的。”老太太道:“他待你,是不错了,我看你待他也不错。”敦凤道:“是呀,我为了自己,也得当心他呀,衣裳穿、脱,吃东西……总想把他喂得好好的,多活两年就好了。”自己说了笑话,自己笑了起来。老太太道:“好在米先生身体结实,看着哪像六十岁的人?”敦凤又道:“我先告诉舅母那个马路上的算命的,当着他,我只说了一半。说他是商界的名人,说他命中不止一个太太。又说他今年要丧妻。”老太太道:“哦?……那这个病,是好不了的了。”敦凤道:“唔,当时我就问:可是要死了?算命的说:不是你。你以后只有好。”老太太道:“其实那个女人真是死了也罢。”敦凤低头捶着搓着膝盖,幽幽地笑道:“谁说不是呢?”

老妈子进来回说:老虎灶上送了洗澡水来。老太太道:“早上叫的水,到现在才送来!正赶着人家有客在这里。”敦凤忙道:“舅母还拿我当客么?舅母尽管洗澡,我一个人坐一会儿。”老虎灶上一个苍老的苦力挑了一担水,泼泼洒洒穿过这间房。老太太跟到浴室里去,指挥他把水倒到浴缸里,又招呼他当心,别把扁担倚在大毛巾上碰脏了。

敦凤独自坐在房里,蓦地静了下来。隔壁人家的电话铃远远地在响,寂静中,就像在耳边:“葛儿铃……铃……葛儿铃……铃!”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老是没人接。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说不出,焦急、求恳、迫切的戏剧。敦凤无缘无故地为它所震动,想起米先生这两天神魂不定的情形。他的忧虑,她不懂得,也不要懂得。她站起身,两手交握着,自卫地瞪眼望着墙壁。“葛儿铃……铃!葛儿铃……铃!”电话还在响,渐渐凄凉起来。连这边的房屋也显得像个空房子了。

杨老太太押着挑水的一同出来,敦凤转过身来说:“隔壁的电话铃这边听得清清楚楚的。”老太太道:“这房子本来做得马虎,墙薄。”

杨老太太付水钱,预备好的一叠钞票放在炉台上,她把一张十元的添给他作为酒钱,挑水的抹抹胡须上的鼻涕珠,谢了一声走了。老太太叹道:“现在这时候,十块钱的酒钱,谁还谢呀?到底这人年高德劭。”敦凤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杨老太太进浴室去,关上门不久,杨太太上楼来了,踏进房便问:“老太太在那儿洗澡么?”敦凤点头说是。杨太太道:“我有一件玫瑰红绒线衫挂在门背后,我想把它拿出来的,里头热气薰着,怕把颜色薰坏了。”她试着推门,敦凤道:“恐怕上了闩了。”杨太太在烟铺上坐下了,把假紫羔大衣向上耸了一耸,裹得紧些;旁边没有男人,她把她那些活泼全部收了起来。敦凤问道:“打了几圈?怎么散得这样早?”杨太太道:“有两个人有事先走了。”敦凤望着她笑道:“只有你,真看得开,会消遣。”杨太太道:“谁都看不得我呢。其实我打这个牌,能有多少输赢?像你表哥,现在他下了班不回来,不管在哪儿罢,干坐着也得要钱哪!说起来都是我害他在家里待不住。说起来这家里事无大小全亏了老太太。”她把身子向前探着,压低了声音道:“现在的事,就靠老太太一天到晚嘀咕嘀咕省两个钱,成吗?别瞧我就知道打牌,这弄堂里很有几个做小生意发大财的人,买什么,带我们一个小股子,就值多了!”敦凤笑道:“那你这一向一定财气很好。”杨太太一仰身,两手撑在背后,冷笑道:“入股子也得要钱呀,钱又不归我管。我要是管事,有得跟她闹呢!不管又说我不管了!”她突然跳起来,指着金属品的书桌圈椅、文件高柜,恨道:“你看这个、这个,什么都霸在她房里!你看连电话、冰箱……我是不计较这些,不然哪——”

敦凤知道他们这里墙壁不厚,惟恐浴室里听得见,不敢顺着她说,得空便打岔道:“刚才楼底下,给月娥吹笛子的,是个什么人?”杨太太道:“也是他们昆曲研究会里的。月娥这孩子就是‘独’得厉害,她那些同学,倒还是同我说得来些。我也敷衍着他们,几个小的功课赶不上,有他们给补补书,也省得请先生了。有许多事帮着跑跑腿,家里佣人本来忙不过来——乐得的。可是有时候就多出些意想不到的麻烦。”她坐在床沿上,伛偻着身子,两肘撑着膝盖,脸缩在大衣领子里,把鼻子重重地嗅了一嗅,潇洒地笑道:“我自己说着笑话,桃花运还没走完呢!”

她静等敦凤发问,等了片刻,瞟了敦凤一眼。敦凤曾经有过一个时期对杨太太这些事很感到兴趣,现在她本身的情形与前不同了,已是安然地结了婚,对于婚姻外的关系不由得换了一副严厉的眼光。杨太太空自有许多爱人,一不能结婚,二不能赡养,因此敦凤把脸色正了一正,表示只有月娥的终身才有讨论的价值,问道:“月娥可有了朋友了?”杨太太道:“我是不问她的事。我一有什么主张,她奶奶她爸爸准就要反对。”敦凤道:“刚才那个人,我看不大好。”杨太太道:“你说那个吹笛子的?那人是不相干的。”然而敦凤是有“结婚错综”的女人,对于她,每一个男人都是有可能性的,直到她证实了他没有可能性,她还执着地说:“我看那人不大好。你觉得呢?”杨太太不耐烦,手捧着下巴,脚在地上拍了一下道:“那是个不相干的人。”敦凤道:“当然我看见他不过那么一下子工夫……好像有点油头滑脑的。”杨太太笑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相貌倒在其次,第一要靠得住,再要温存体贴,像米先生那样的。”敦凤一下子不作声了,脸却慢慢地红了起来。

杨太太伸出一只雪白的,冷香的手握住敦凤的手,笑道:“你这一向气色真好!……像你现在这样,真可以说是合于理想了!”敦凤在杨太太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幸福,就是承认了杨太太的恩典,所以格外地要诉苦,便道:“你哪里知道我那些揪心的事!”杨太太道:“怎么了?”敦凤低下头去,一只手捏了拳头在膝盖上轻轻捶,一只放平了在膝盖上慢慢推,专心一致推开捶着,孩子气地鼓着嘴,说道:“老太婆病了。算命的说他今年要丧妻。你没看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杨太太半个脸埋在大衣里,单只露出一双眯嬉的眼睛来,冷眼看着敦凤,心目中想道:“做了个姨太太,就是个姨太太样子!口口声声‘老太婆’,就只差叫米先生‘老头子’了!”

杨太太笑道:“她死了不好吗?”她那轻薄的声口,敦凤听着又不愿意,回道:“哪个要她死?她又不碍着我什么!”杨太太道:“也是的。要我是你,我不跟他们争那些名分,钱抓在手里是真的。”敦凤叹道:“人家还当我拿了他多少钱哪!当然我知道,米先生将来遗嘱上不会亏待我的,可是他不提,这些事我也不好提的——”杨太太张大了眼睛,代她发急道:“你可以问他呀!”敦凤道:“那你想,他怎么会不多心呢?”杨太太怔了一会,又道:“你傻呀!钱从你手里过,你还不随时的积点下来?”敦凤道:“也要积得下来呀!现在这时候不比往年,男人们一天到晚也谈的是米的价钱,煤的价钱,大家都有数的。米先生现在在公司里不过挂个名,等于告退了。家里开销,单只几个小孩子在内地,就可观了,说起来省着点也是应该的。可是家里用的都是老人,什么都还是老样。张妈下乡去一趟,花头就多了,说:‘太太,太太,问你要几个钱,买两匹布带回去送人。’回来的时候又给我们带了鸡来,鸡蛋啰、荞麦面、黏团子。不能白拿她的——简直应酬不起!一来就抗着个脸,往人跟前一站,‘太太,太太’的。米先生也是的——一来就说:‘你去问太太去!’他也是好意,要把好人给我做,……”

杨太太觑眼望着敦凤,微笑听她重复着人家嘴里的“太太,太太,”心里想:“活脱是个姨太太!”

杨老太太洗了澡开门出来,唤老妈子进去擦澡盆,同时又问:“怎么闻见一股热呼呼的气味?不是在那儿熨衣裳罢?”不等老妈子回答,她便匆匆的走到穿堂里察看,果然楼梯口搭了个熨衣服的架子。老太太骂道:“谁叫熨的?用过了头,剪了电,都是我一个人的事!难道我喜欢这样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时世不同了啊!”

正在嚷闹,米先生来了。敦凤在房里,从大开的房门里看见米先生走上楼梯,心里一阵欢喜,假装着诧异的样子,道:“咦?你怎么又来了?”米先生微笑道:“我也是路过,想着来接你。”杨太太正从浴室里拿了绒线衫出来,手插在那绒线衫玫瑰红的袖子里,一甩一甩的,抽了敦凤两下,笑道:“你瞧,你瞧,米先生有多好!多周到呀!雨淋淋的,还来接!”米先生拍了一拍他身上的大衣,笑道:“现在雨倒是不下了。”杨太太道:“再坐一会儿罢,难得来的。”米先生脱了大衣坐下,杨太太斜眼瞅着他,慢吞吞笑道:“好吗?米先生?”米先生很谨慎地笑道:“我还好,你好啊?”杨太太叹息一声,答了个“好”字,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敦凤在旁边听着,心里嫌她装腔作势,又嫌米先生那过份小心的口吻,就像怕自己又多了心似的。她想道:“老实同你说:她再什么些,也看不上你这老头子!她真的同你有意思吗?”然而她对于杨太太,一直到现在,背后提起来还是牙痒痒的,一半也是因为没有新的妒忌的对象——对于“老太婆”,倒不那么恨——现在,她和杨太太和米先生三个人坐在一间渐渐黑下去的房间里,她又翻尸倒骨把她那一点不成形的三角恋爱的回忆重温了一遍。她是胜利的。虽然算不得什么胜利,终究是胜利。她装得若无其事,端起了茶碗。在寒冷的亲戚人家,捧了冷的茶。她看见杯沿的胭脂渍,把茶杯转了一转,又有一个新月形的红迹子,她皱起了眉毛,她的高价的嘴唇膏是保证不落色的,一定是杨家的茶杯洗得不干净,也不知是谁喝过的。她再转过去,转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可是她始终并没有吃茶的意思。

杨老太太看见米先生来了,也防着杨太太要和他搭讪,发落了熨衣服的老妈子,连忙就赶进房来。杨太太也觉得了,露出不屑的笑容,把鼻子嗅了一嗅,随随便便地站起来笑道:“我去让他们弄点心,”便往外走,大衣披着当斗篷,斗篷底下显得很玲珑的两只小腿,一绞一绞,花摇柳颤地出去了。老太太怕她又借着这因头买上许多点心,也跟了出去,叫道:“买点烘山芋,这两天山芋上市。”敦凤忙道:“舅母真的不要费事了,我们不饿。”老太太也不理会。

婆媳两个立在楼梯口,打发了佣人出去买山芋,却又暗暗抱怨起来。老太太道:“敦凤这些地方向来是很留心的,吃人家两顿总像是不过意,还有时候带点点心来。现在她是不在乎这些了,以为我们也不在乎——”杨太太笑道:“阔人就是这个派头!不小气,也就阔不了了。”

敦凤与米先生单独在房间里,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有点窘。敦凤虽是沉着脸,觉得自己一双眼睛弯弯地在脸上笑。米先生笑道:“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去?”敦凤道:“回去还没有饭吃呢——关照了阿妈,不在家吃饭。”说着,忍不住嘴边也露出了笑容,又道:“你怎么这么快,赶去又赶来了?”

米先生没来得及回答,杨老太太婆媳已经回到房中,大家说着话,吃着烘山芋。剩下两个,杨老太太吩咐佣人把最小的一个女孩叫了来,给她趁热吃。小女孩一进来便说道:“奶奶快看,天上有个虹。”杨老太太把玻璃门开了一扇,众人立在阳台上去看。敦凤两手筒在袖子里,一阵哆嗦,道:“天晴了,更要冷了。现在不知有几度?”她走到炉台前面,炉台上的寒暑表,她做姑娘时候便熟悉的一件小摆设,是个绿玻璃的小塔,太阳光照在上面,反映到沙发套子上绿莹莹的一块光。真的出了太阳了。

敦凤伸手拿起寒暑表,忽然听见隔壁房子里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葛儿铃……铃!葛儿铃……铃!”她关心地听着。居然有人来接了——她心里倒是一宽。粗声大气的老妈子的喉咙,不耐烦的一声“喂?”切断了那边一次一次难以出口的求恳。然后一阵子哇啦哇啦,听不清楚了。敦凤站在那里,呆住了。回眼看到阳台上,看到米先生的背影,半秃的后脑勺与胖大的颈项连成一片,隔着个米先生,淡蓝的天上出现一段残虹,短而直,红、黄、紫、橙红。太阳照着阳台;水泥阑干上的日色,迟重的金色,又是一刹那,又是迟迟的。

米先生仰脸看着虹,想起他的妻快死了,他一生的大部份也跟着死了。他和她共同生活里的悲伤气恼,都不算了,不算了。米先生看着虹,对于这世界的爱不是爱而是痛惜。

敦凤自己穿上大衣,把米先生的一条围巾也给他送了出来,道:“围上罢,冷了。”一面说,一面抱歉地向她舅母她表嫂带笑看了一看,仿佛是说:“我还不都是为了钱?我照应他,也是为我自己打算——反正我们大家心里明白。”

米先生围上围巾,笑道:“我们也应该走了罢,吃也吃了,喝也喝了。”

他们告辞出来,走到弄堂里,过街楼底下,干地上不知谁放在那里一只小风炉,嗗嘟嗗嘟冒白烟,像个活的东西,在那空荡荡的弄堂里,猛一看,几乎要当它是只狗,或是个小孩。

出了弄堂,街上行人稀少,如同大清早上。这一带都是淡黄的粉墙,因为潮湿的缘故,发了黑,沿街种着的小洋梧桐,一树的黄叶子,就像迎春花,正开得烂漫,一棵棵小黄树映着墨灰的墙,格外的鲜艳。叶子在树梢,眼看它招呀招的,一飞一个大弧线,抢在人前头,落地还飘得多远。

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敦凤与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踏着落花样的落叶一路行来,敦凤想着,经过邮局对面,不要忘了告诉他关于那鹦哥。

一九四五年一月

*初载一九四五年二月《杂志》第十四卷第五期,收入《传奇》增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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